张冬青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这是南宋叶梦得对北宋著名婉约派词人柳永的由衷赞叹。出生闽地的柳永是婉约派的代表人物，他一生怀才不遇，生活在社会底层，写出了许多贴近现实生活的优秀作品，特别是反映市民阶层男女情感的词作，传唱度非常高。柳永的词作内容丰富，贴近生活，语言俚俗谐趣，颇合市民阶层的口味，深受普通民众的喜爱，在民间广为传诵。岁月悠长，在传统的农耕社会里，水井遍布城乡广袤的土地，是老百姓生产生活不可或缺的存在。历史上多次战乱，北方士族衣冠南渡，必择水而居，或掘口水井以探福源。后来，人们便将人烟稠密市声喧闹处泛称为“市井”。
近年来声名鹊起的福清利桥历史文化街区，是千年古邑福清历史文化的集中体现、乡愁典藏，别具一番风采。位于街区东向的古文化景观遗存，有明代重修飞架于龙江之上的龙首桥，同期建造的桥北孤山脚下的七层瑞云石塔，为纪念福清大儒名相叶向高于明崇祯元年修建的“黄阁重纶坊”，还有江畔的妈祖天后宫等。其中最为古朴、让人倍感亲切的要数街市中心的一口千年“宋井”。
大暑时节走访利桥街区，我在宋井“县级文物保护单位”的青石碑前徘徊：井栏周边石板上的字迹历经风雨侵蚀已经模糊不清；井口有层细细的金属细纱网遮盖；井壁攀爬着苔藓绿草，三两米深处可见清澈的水波荡漾，躬身细探一会儿，顿觉清凉扑面，暑气全消。这是我近些年见过的最为古朴阔大、保存完好的一眼古井。导游介绍说，该井于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始建，政和七年(1117)重修。宋井的井栏为榫卯结构，以六块淡赭色方形花岗石砌筑，每块边长1.1米，厚0.15米，井壁用石板叠砌，呈六角形，当地居民俗称六角井；井径约1.3米，深约10米；宋井多边井栏仍能见“大中祥符元年”及一些模糊不清的捐建者姓名。宋井俗称官井，应为当年官方主持募建。该井日出水量5-8吨，井水甘甜可口，用于日常生活饮水，旧时亦为农田灌溉之需，直至20世纪90年代仍在使用之中。
宋元时代是利桥最为鼎盛的时期，其时利桥的码头港口是龙江上下游水运货物的中心枢纽重要集散地，临江的利桥街市商铺客栈林立。随着后来的林姓、吴姓等旺族陆续迁入，利桥的人气更加旺盛，市街中心的这口宋井就理所当然地成为当地民众洗涮冲凉、取水饮用以及闲话家常的聚集地。
利桥市街的北向有多条伸往村居的石板古巷，分别有宋井巷、岭顶巷、利园巷、桥北巷、利桥弄、河底弄等。巷道两旁大多是明清及民国时期由旅居海外的华侨回乡建造的古厝，至今保存完好或正在修复的有荷园、卢氏四扇厝、黄氏民居群、吴氏八扇厝、林氏岭顶厝等。
宋井可以说是乡愁的代名词，福清是著名的侨乡，没有谁能比华侨更理解“背井离乡”这个成语背后的辛酸。在那些倭寇横行、战乱频繁、民不聊生的年代，他们被迫抛妻弃子远渡重洋，在异国他乡艰苦创业，将血汗钱用侨汇寄回家乡。他们心里装着村坊间陪伴他们成长的这口古井，记住这份乡愁，即使再苦再累，也要积累资金返乡置屋，让祖地重光添彩。
利桥的街巷深处还藏着另一口古井，在利桥天主堂的后院。这是一口六角古井，井口花岗岩石栏已然青苔漫布，但井水仍清澈如许。井栏石面阴刻楷书依稀可辨，正面为“光绪二十二年岁次丙申司铎江立”，背面为“天主降生一千八百九十六年”。利桥天主堂又称瑞亭天主堂，始建于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9月。古井比天主堂早一年开掘。在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漳州人江弼臣来到福清传教，同时在利桥街北租屋作为临时传道礼拜之所，并就近购地建教堂。要建堂，先开井，于是在教堂址后开掘了这口井。
如果说街市上的宋井为一口公井，那么天主教堂后的这口水井则属专供教堂使用的私井。由于历史的原因，很长一段时间教堂停止了活动，先后被用作当地农械厂、竹器厂、小学教室、大队部场所。1980年，落实宗教政策，重新归还的瑞亭天主堂获准开放。1987年底，由人民政府拨款修复的天主教堂全面竣工，从此恢复了正常的宗教活动。
坊间还流传当年利桥天主堂一堂工助困当地民众的一段佳话。利桥街59号，是福清二中1935年出生的退休老师卢圣茂的本族祖厝。这座老屋建于民国二十年(1931年)，为卢姓旅外华侨所建，雅号“集聚园”，当地人称“卢氏四扇厝”，建筑面积约1200平方米，建有后花园等。卢圣茂的叔父卢本铭早年为瑞亭天主堂神父养马时与天主堂厨师友情甚笃。后来该厨师到印尼后发展势头不错，便先后将卢本铭与卢圣茂之父卢本清接到印尼谋生。卢姓兄弟俩从小本生意做起，艰苦创业，在印尼先后创办了牙膏厂、布店、运输公司、医院等，积累了相当的财富，后回老家故地建了这座“卢氏四扇厝”。
李白曾有咏井诗一首《桓公井》：“桓公名已古，废井曾未竭；石甃冷苍苔，寒泉湛孤月。秋来桐暂落，春至桃还发；路远人罕窥，谁能见清彻。”诗人借景抒情，或有怀才不遇的叹息，也有生命不息的希冀。每个人内心深处都会有这么一口井，冷暖随季，深浅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