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在是一个黄昏。
山间满是微风和正在落下的夕阳。荔枝刚好熟了,炊烟恰恰升起。一只白色的鹳贴着水面飞过,栖息于一棵芦苇,而芦苇正好准备了一只摇曳的曲子。比朝阳更温和婉约的落日,正在傍晚时分静悄悄地西沉,将柔美的余晖洒向鼓山,氤氲出金粉色的浪漫。
如此,足够我爱这有时泥泞的人间。
夕阳的美丽,静心赏析才更显丰盈。澄明涌来,温情漾动,灵神的快意如影相随。站在山顶,微闭上眼睛,鼻翼间盈动着柔暖的气息,淋漓尽致又稳妥贴切,有蚀骨入心的酣畅,容不得你拒绝,不让你退缩。只想敞开心扉,坦然拥抱;只能一路向前,微笑聆听。夕阳的曼妙唯有在寂静中感知,在默然中传递,在每一个琐碎的细节中蔓延。有些情绪藏匿心底才会绵长,而有些风景,比如此时此刻的夕阳,婉转清扬又圆润剔透,一不留神就渗进了灵魂深处,会让不安的心绪变得宁静,澄明、温情脉脉,在不设防中让我们沐浴了一场心灵的洗礼。
人都是怕老的,而夜色无垠。在中国传统的历史叙事中,夕阳往往象征着孤独,象征着被摧毁的预见,还带着苍凉与无可奈何。李商隐感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然而事实上,夕阳代表的人生中晚年,恰恰是一个人一生财富最多、阅历最广、学识最广博、积累最丰富、成就最高的时候,远没有那么可怕。人生晚年的孤独期,往往也是自我认识的穿透期。叔本华就曾说:人要么独处,要么庸俗。康德则在家乡的小城研读写作到老,甚至未曾亲眼见过高山与大海。但也许正是这种外人看来极端的孤独,造就了学者们极致的思索。夕阳所代表的晚年积淀,是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是一种终于洗刷了偏激的淡漠,是一种不再理会喧闹的微笑,是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是一种圆润而不肥腻的声响,是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是一种能够看得很远却并不陡峭的高度。这些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正如刘禹锡在《酬乐天咏老见示》中所说:“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多数人没有这样的见识,往往喜欢用年龄进行自我设限。在真实人生中,我们往往在大势已定、无可更改时才迟迟进场,却又在胜败未分的混沌中提早离席。我也未能免俗,二十岁时怕三十岁,三十岁时怕四十岁。到了四十岁时,终于想明白了,五六十岁的时候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年龄已经摆到这里了,该不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有些低潮,是人生必经的锻炼。有些劫难,是你脱胎换骨的契机。
站在山顶上举目四望,那人事沉浮,往昔荣辱,在百年的坐标上又算得了什么。把自己当作一棵树,必须让自己向现实扎根,仰望星空白云,自己的功课自己修,自己的江湖自己闯,把对他人的寄托、妄念、依附通通收回。在人生这场游戏里,只要最坏的结果兜得住,就要勇敢坐庄,把主动权严防死守。就算输了,也虽败犹荣。因为但凡有一天输得起,就有一天赢得到。如若总寄盼庇护成全,把安全感诉诸他人肩膀,即使看起来多么岁月静好,也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终有一天雾散了,人也散了。最后你会发现,滚滚红尘,任你家财万贯,倾世容颜,也抵不上一颗坚忍不拔、绝不外求的心。
多数人生来平平淡淡,没有倾城之貌,没有显赫家世,惊艳不了青春,斑驳不了岁月。可有一部分人,以勤奋和努力弥补自身的平淡与不足,追求生命的绚烂绽放。他们只管泼泼辣辣地走,一路上,花朵自会开放。
涓涓细流汇成历史的长河,就像那过去的漫长时光,以及即将到来的明天。在人生的黄昏写上一封书信,载着落日的余晖和银河的浪漫,寄给自己,寄给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