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华丽
米是小米，锅是砂锅，火是煤火，水是沉淀过的泉水。凌晨5点30分，女人准时点着火，锅中放水，待水开，放入洗得纯粹而洁净的小米，大火煮10分钟后，改温火慢熬。小米在锅里扑突突地跳着，女人在炉火旁弯着腰，用勺子一下一下缓缓搅动，把火儿侍候得温顺而精致，宛如一位恬静娴雅的江南女子。半小时后，女人一手端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一手端一碟淋了香油的小黄瓜和一个鸡蛋葱花饼，进房间，喊男人起床。
女人是个细心人，心疼男人，知道他胃不好，每天都为他熬上一锅粥。她听医生说过常喝粥对胃好，结婚以来便从未间断。小米粥、绿豆粥、南瓜粥、红薯粥、玉米粥、皮蛋瘦肉粥、青菜肉末粥……每天变着花样。男人不挑食，女人熬什么粥他便喝什么粥。女人怕他喝腻，熬粥时，粳米，她会挑选最长最大、质地晶莹、略带些翠青色的。红豆、绿豆必定个个颗粒饱满,大小均一。小米则一定亲自尝过，要清香微甜的。小米对胃尤其好，小米粥女人最常熬。
男人在镇上拉货，每天天擦黑时才能回到家，一身的臭汗，疲惫不堪。女人会早早为他烧上一锅热水，备好换洗衣服，待男人洗好出来，她再端出一碗热粥：“饿了吧？尝尝看晚上新熬的粥。”男人几碗米粥下肚，把嘴一抹，内心踏实，周身舒坦。
入冬后下了一场大雪，女人像平时一样熬了一锅粥等着男人。今天是小米南瓜粥，家里种的金色的圆南瓜，又干又面。熬了两个小时，南瓜煮得稀烂，又加了糯米、面粉，放了红糖，又香又甜。女人想着男人回家后咕噜咕噜大口喝粥的样子，抿嘴笑了。
可是直到男人喜欢的电视剧开始了，女人竖着耳朵还是没听到熟悉的货车喇叭声。女人有些急，不住地朝门外张望。难道今天在镇上吃饭？不会啊，他知道自己会等他，怎么会不作声？她的心像揣了一只兔子，一上一下地蹦，山间小路像鸡肠子似的迂回曲折，她生怕车子在路上出什么事。抓起遥控器换个台，晚间新闻正在播一个拦路抢劫的新闻，女人的心一紧，他每天都要结账回家，身上带着现金，不会真遇上歹人了吧？她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就向外跑，刚跑出院子又像想起了什么，回到屋里，掀开锅子，拿起保温饭盒，把粥盛上，拧好盖子，再用毛巾包上，揣在怀里向村外跑去。
不知道跑了多远，她终于看到了男人的车。原来车子抛锚了，男人正打开车箱盖站在车头鼓捣。她看男人好好的安了心，掏出怀里的粥，取下毛巾给男人擦擦手，对男人说：“快，先喝几口，暖暖胃。”山上风大，她哆嗦得像寒风中的树叶，但那碗粥仍被她捂得热热的。男人嚷她：“怎么不好好在家等着？”她把双手放在嘴边呵口气，轻笑着说：“不是怕你胃受不了嘛！”
那天的南瓜粥是他这辈子喝过最香甜的一碗粥，略带些甜味的南瓜丝和小米在口中融化，一入喉，满身的寒冷倏忽便不见了。
他喝了一大口又一大口，嘴巴一下下使劲吧嗒，惊醒了睡在旁边的女人。
从来没下过厨的男人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市场买了一个半大南瓜。去皮，洗净，切片，在女人的指导下，加上小米、糯米守在锅边熬了一个上午，锅里的粥不停地翻腾，香气四溢，女人不停地吸着香气，似乎那些香气就能让她饱餐一顿。出锅时南瓜粥色泽嫩黄，甜香四溢，让人一看了就想流口水。他先给女人装了一小碗，吹得温热时喂进女人的嘴里，女人瘦削的双颊润出了难得的红晕，咧咧嘴又轻轻点头，男人知道，这是笑着夸他手艺好。男人待她吃好后，也端起了碗，吃是好吃，但，这南瓜粥绝不是那个梦里的味道，那个味道只有女人做得出来。可女人自从三年前得了渐冻症，已经不能下厨了。
他只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自己也能为她慢火熬粥，熬出生活绵长的滋味，馥郁的浓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