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话》
时隔一年,我再一次来到侯官。去年来是在端午前夕,那天下着小雨,没有游客,连本地行人都少。我打着伞走在侯官街上,造访了城隍庙、将军庙、螺女庙,还走进开着九里香的小巷里,那次我看到的是一个寂寞的侯官。
这次却是在七月阳光灿烂的一天,专程为着茉莉花田而来,到时已近黄昏。侯官的黄昏,是夏日里最慷慨的盛宴,不再耀眼的阳光,温柔地拥抱着整个茉莉花田。
我沿着堤坝徐徐行走,清风携裹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扑面而来——香气仿佛是有形之物,在空气里轻轻飘荡,时而聚拢,时而散开,牵引着我的脚步,清新柔和的芬芳清晰可闻,浓烈而馥郁地弥漫在空气里,如同无声的召唤,邀我赴一场夏日之约。
走下堤坝,茉莉花田在眼前如卷轴般展开着,绿意之上浮动着星星点点洁白的花苞。花田被划分成整齐的区块,中间留有供人行走的土埂。
花田里有和我一样采花的游人,我也学着花农的样子,指尖轻柔地拈住花托,摘下一朵洁白的花朵,茉莉的香气在指间弥漫开来,融入空气,再被风裹挟着,悄然渗入我们每一个人的衣襟,仿佛灵魂也由此染上了芬芳。
茉莉花田边上有一处新建的运动场,围着蓝色的防护网,有篮球场、足球场和网球场,围网上有二维码,不知是否是自助的。几个年轻人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与茉莉的幽香奇妙地交融在一起。
我捧着满手芬芳,沿着江畔的堤坝缓行,花香如影随形,而江水的气息也逐渐弥漫过来。不多时,一片开阔的沙滩迎面展开,从堤坝到沙滩有一段长长的斜坡,开满了野花,有紫色的藿香蓟,有挂着倒刺的鬼针草,有星星点点的一年篷,花丛中几只蝴蝶在翩翩起舞。
侯官的沙滩,在夏日里照常满是游泳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纵情地扑入江水的怀抱。孩童们在浅水处嬉笑打闹,壮年人则奋力游向江心,远处水波之间,间或浮动着几个模糊的头影,在波浪间浮沉。沙滩不远处是侯官的标志——镇国塔,这座塔全称是「侯官镇国宝塔」,整座塔以花岗岩石为材料,仿木楼阁式建筑,通高6.8米,塔身每层各面均设有神龛和浮雕。镇国塔建于五代十国,初为镇压水患而建,因面朝宽阔的闽江江面,也自然成为过往船舶的航标。
夕阳渐渐沉落,暮色如同温柔的潮水,悄然漫过沙滩。西边的天空先是染成橘红,继而变成紫红,最后化为深蓝。江里游泳的人还舍不得离开,沙滩上空的风筝仍然在飞。
不多时,灯光在夜色里浮现出来。江边堤坝上,旗江饭店的的桌椅沿着堤岸铺开,近来餐饮业萧条少有客人。想来在往昔热闹时,食客们面朝大江,就着夜色,在杯盏交错间喧哗谈笑,应该会是不错的体验。沙滩上有个「夜泊侯官」露营地,没有见到露营的人,显得有些冷清。那个位置的侯官大道上有一家咖啡馆,咖啡馆不大,乳白色的外墙配上桃木色玻璃窗,门口停放着一部拉风的机车,金属车身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峻的光芒。玻璃窗内外都坐有客人,据说这个咖啡馆经常有「机车党」光顾,可能是僻静的侯官大道适合跑机车吧。
入夜了,沙滩上游泳的人渐次散去,只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堤坝草丛里,忽有几点幽微的绿光无声浮起,是「流萤」。零星几点,它们细小而执拗地亮着,在沉沉的夜色里轻盈飞舞,犹如漂浮在时间河面上的星子。这些微光,在无言的江流之畔,竟显得如此清晰而温柔。
纵然世事奔流如这闽江水,然而茉莉香气的缠绵,野泳喧嚣的蒸腾,引擎轰鸣的悸动,连同古塔沉默的注视,它们都将在时间里沉淀下来,最终化为心灵底片上不可磨灭的印记——这些瞬间,如萤火般微弱却固执地亮着,在时间的长夜中,成为我们自身历史的坐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