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莹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福州是一个与凤凰有着深厚渊源的城市。晋代地理学家郭璞为福州勘察新城,并作《迁城记》,文中对福州的地形作了这样的描述:“其城形状,如鸾如凤,气势盘肇,遇兵不乱,遇荒不掠,逢灾不染,其甲子满。”其言下之意,凤鸟则是吉祥之象征,而把福州比作“凤城”。自此,福州被认为是祥瑞之城,有了许多带“凤”的地名。宋代朱熹在福州留下了凤丘、鹤林的题刻,清代三牧坊则设立了凤池书院,工业路一带的大凤山、小凤山,东街有凤凰坊,东门有凤丘山等。如今,在闽江大桥的南端,桥南环岛还耸立着一座“凤鸣三山”的雕塑。
在这些与凤有关的福州地名里,凤凰池可谓得天独厚。它是福州西隅一勺被旧时光酿成琥珀的水,诗笺上翩跹的墨字。它是宋人踏青折柳处,是明代学子吟月地,泡着文曲星碎影,乌山文脉在此一泊千年,漾得满城书的声都带着七彩尾翼的粼光。
关于凤凰池的得名,有几种说法。一说是蚊子变凤凰。福州话里,蚊子与凤凰读音相近。西洪路一带过去是荒郊野地,水洼、土坑、池子很多,夏天蚊虫孳生,是福州出名的“蚊子池”。于是,“蚊子池”就成为地名,后来化俗为雅,称为凤凰池。另一说见清代林枫的《榕城考古略》,说凤凰池因凤凰山(古籍中写作“凤皇山”)而得名。鼓楼区五凤街道境内有五凤山,横亘福州北面,五凤山有五座山峰,峰两旁垂下的山势与另一峰两旁垂下的山峰相连,在堪舆家的眼中,五凤山像五只展翅飞翔的凤凰。其中一只凤凰向南延伸,在凤凰池附近形成凤凰山。
但人们显然更愿意相信第三种说法。福州本地百姓之中,口口相传着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在今天的凤凰池新村地段,曾有一个清冽的大池塘,供居民洗濯之用,原本并无名字。到了明朝万历年间,福州城一位陈御史住在附近,其女儿玉珠花容月貌,与穷书生郑文素有诗文往来,二人渐生情愫私订终身。当郑文托人说媒时,陈御史认为双方门户悬殊,拒绝了这桩亲事。玉珠责怪父亲嫌贫爱富,说郑文的才情学问皆是一流。陈御史决定亲自考校郑文,便出了上联:“长颈锡壶腰间出嘴”,对郑文言道,三天之内对出下联就可谈婚事。郑文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下联,更觉无颜面对玉珠,第三日傍晚托人到陈府致歉告别。玉珠情急生智对出下联:“平头铜锁肚里生牙”,写成书信赶忙命丫环送到郑家救急,结果却发现郑文已跳池自尽。伤心的玉珠万念俱灰,也含泪跳池自杀殉情。不久,池塘上空飞来了一对凤凰,在水上绕池三日不散。附近的居民为了纪念这对情侣,就把这口大池塘叫作凤凰池。因此凤凰池的传说,也被称为“福州版的梁祝”。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才子与佳人的遗憾湮灭在历史的风尘里,古老的地名却如凤凰衔着的金枝,倔强地戳在公交站牌上。每当报站声响起,便惊起千羽无形之鸟,翅尖扫过宋元石桥的苔痕,掠过明清水榭的残柱,最终栖在当代上班族的行程上。现代城市变迁中水体虽消失,其名仍承载着千年文教薪火。荷泽、斗池、凤湖这些带水的地名无一不在默默告诉我们,凤凰池周边历史上确实存在池塘,今工业路、杨桥路、西洪路一带历史上皆是水乡泽国。凤凰池站周边,依然有多个带“凤凰”的地名,如凤凰剧院、凤凰假日大酒店等。2023年7月,福州市人民政府正式将西起工业路、东至西洪路的道路以路侧历史地名“凤凰池”命名,称为“凤凰池路”。
今天,当公交电子站牌刷新出“凤凰池”三字,每个笔划都是连通时空的闸门,绽放着无数个历史脉络深处的花瓣。站台上等车的老叟,被夕照镀成旧铜像,川流的车灯织出另一种波光粼粼。晚风掠过沿街的芒果树,把依姆提篮里清香的茉莉,吹成坠落的平仄,与附近大学晚课的铃声,在暮色里撞出涟漪。我想,那潭清池从未干涸,它只是潜入历史的卷册里,化作福州人脊梁里脉脉无声的涓涓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