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话》
相比于正在通车的铁道,废弃铁道更富人间气息。
蔬菜摊和水果摊挤挤挨挨,卤肉摊的味道飘得老远,日用品摊的老板有说不完的家长里短。小孩推着带辅助轮的自行车走过轨道,冲前面的小伙伴大喊:「等等我!等等我!」道路很窄,但所有人都愿意让他先行。
在甘蔗广场,环卫工大叔给我指了一条看火车的小路。我听着模糊的方言,穿过学校和了无一人的小巷,最终找到这条小道。铁轨对面的阿姨轻车熟路,等着列车驶过后横穿过来。我学着她翻进轨道,试图近距离一睹全貌。斑驳的铁轨、黯淡的石碑,歪歪斜斜的柱子映入眼帘。时间拉回到上个世纪,曾经在甘蔗火车站演绎的历史故事,被一辆一辆的列车追赶向前。
1958年,甘蔗站和福州站同期启用,此后周边居民的出行全靠它。甘蔗站原是外福铁路的车站,始末为南平南侧的四等小站和福州站。上世纪九十年代,甘蔗站改名为闽侯站,不同年代的人有不同偏好的叫法。后来,由于甘蔗站和福州站之间距离过近,车站不再办理客运,而转为货运专用。
峰福铁路,由横南铁路和外福铁路福州至南平南端两个部分组成,原为上海铁路局福州铁路分局管辖,现由南昌铁路管辖。这条铁路在沿海快速铁路开通前,曾是福州由西向北出省的主要铁路通道。一个甘蔗本地的朋友回忆道,由于小时候母亲在武汉工作,外公经常趁着假期,带他乘坐去往武汉的绿皮火车。以前的绿皮火车每一站的停靠时间特别久。那时的站台不像如今的管理严谨,火车停靠时,会有人专门到火车上贩卖各种零食特产或者杂志报纸。铁道的两端,是乡愁的起点和终点。
一代人「甘蔗火车站往事」也大抵如此。行走于铁轨之上,想象自己曾是这辆绿皮火车的乘客,一边提着沉重的行囊,一边与家人再三告别。直到火车开动至树影模糊,也未肯将目光离开。甘蔗旧城的慢和快,是两种不同的对比:火车匆匆,是快;日子悠悠,是慢。在废弃的铁道上,小狗站在铁轨的尽头,享受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地。情侣缓慢地沿着钢轨行走,把言语洒在铁道上,任它发烫,氤氲出另一般心意。
铁道沿线的居民,早已习惯了火车汽笛的长声嘶鸣,甚至有人在这里晒衣服。人们把衣服抻开,摊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石头上,一个360度环绕晾晒的天然阳台就诞生了。这里,多的是考驾照时,背得磕磕绊绊的交通标志。这些锈迹斑斑的标志的存在,像是在提醒人们它的过往辉煌。
远处满目的建筑废料,看起来并没有显得颓败。人走在上面像是踩在沙滩上,只是必须要穿鞋子而已。甘蔗城的气息轻盈得像浮在半空的云,日子在飘飘然间过得清新而悠长。摩的师傅勤于在站点等候归乡的人,而三轮车师傅却躺在座椅上,享受他的午间时光。就连路旁高矮不一的自制小竹椅,都在寻一抹静谧之感。无数列车的终点排列成行,像夜晚的喉咙越来越窄。纵使城市滚滚向前,甘蔗站还是那个甘蔗站。
小小的站台,无声诉说着离愁别绪和喜盼归来,又将两地的人情期许刻在一道道斑驳的铁轨上。朱自清把父亲的背影留在浦口火车站,郁达夫在沪昆铁路上等来爱情,前人如此,那今人呢?会不会也被这轰隆作响的车轮卷起几层往事浪潮?站台是火车的羁绊,火车是铁轨的羁绊,铁轨是赶路人的羁绊。这铁道很长,长得一眼望不到头,长得无法稀释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