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锋
临近端午，梅雨入昏，我回到家乡龙祥岛，恰逢刘姓家族举行新龙舟甲水活动，“咚哐、咚哐”的鼓锣声，勾起了我对家乡龙舟往事的眷念之情。小时候，每当屋前篱笆墙水仙花飘香的端午时节，泊在家门口前的几艘龙舟，那刚油漆过的龙舟散发的浓郁气息，至今似乎还可闻到；还有那高昂的朝天龙头、船舷艳丽的双凤朝牡丹、船尾双龙抢珠的彩绘……它们把我带回喜庆而热闹的往昔岁月。
记忆中螺江的江面波光粼粼，百龙竞渡，令旗飞舞。“咚哐、咚哐”的鼓点，像突至的暴雨，顷刻间弥散至整个江面。“鼓声三下红旗开，两龙跃出浮水来。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唐代张建封《竞渡歌》诗，活灵活现，也可用来形容龙祥岛龙舟热烈竞渡的场景。“扒啊！扒啊！”岸上观赏者强烈的呐喊声鼓舞着划手奋力划桨。顿时，他们手中的柳叶桨像利剑劈波斩浪，在阳光交相辉映下，银花飞溅，七彩迸裂，构成一幅无比壮丽的水上画卷。
那鼓声，那喊声，年年端午都在龙祥岛江面响起，也在我心中响起，成为我一生抹不去、割不断的龙舟情结。
龙祥岛旧属闽县内七里永庆里，位于古镇尚干的淘江和古镇螺洲的螺江两水之中，“月带环绕”，水系发达，自古以来是闽都龙舟竞渡宽广又理想的水域。明淘江林元臬在《庚寅淘江观竞渡》诗曰：“金鼓天中记古初，况逢兵火得生余。沙头蒲甲青仍在，水面龙声激且嘘。羞却世间怀二者，也来湖上吊三闾。 酒酣击楫离骚句，皆醉何须问卜居。”这正是旧时龙祥岛淘江江面龙舟竞渡盛况的一个写照。
龙祥岛四面临水。水不仅是龙祥岛人世世代代物质的依靠，还是他们精神的依托。只要有水，就会有龙舟。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到来时，不论是男女还是老少，都对水中龙舟喜爱得如痴如醉。江面上激荡的锣鼓鞭炮声，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力量的呼唤，也是一股流淌血脉里的龙舟情愫。
一百多年来，端午节已成为岛民的“狂欢节”，龙舟也成为岛民家族的图腾。他们把龙舟神圣化，在龙舟头雕上“龙、虎”等吉祥物，龙舟身画满了“凤凰、牡丹花、如意板”等富贵图样，表达追求“富足、平安、发达”的美好愿望。
对“划龙舟”有着狂热之情的龙祥岛，与“造龙舟之乡”的闽侯县南通镇方庄村结下了不解之缘。岛上龙舟多造于方庄，因此有说法——“方庄村制造龙舟，龙祥岛检验龙舟”。方庄工匠常会上岛征求、收集龙舟的问题，并不断改进工艺。岛上龙舟最多时达20多艘，仅刘姓家族每年都保持10来艘的拥有量，两三年要淘汰一二艘，又新置一二艘，以延续龙舟传统，希冀家祚永隆。
传统龙舟长三丈多，宽约五尺；定置36人，其中32人是划桨手，船舷左右各坐16人；龙舟头位坐一人，船头站锣手一人，船中间站一人打鼓，船尾站一人掌舵。
坐龙舟头的人，类似“精神领袖”，掌管香炉和令旗，响应锣鼓号召，燃放鞭炮鼓舞，随时调动划手情绪，让舟上全体同心协力。坐龙舟头的人还要负责这一支龙舟的当天的费用，有着装费、香烟茶水费、船上鞭炮费等。遇到好东家，还会有另外“福利”。站船头的叫锣手，相当总指挥角色，像乐队指挥一样，划手、鼓手、舵手都看锣行事，锣举高低，左敲右擂，锣声急缓，举手投足，都是指挥语言，非常有看头。站中间的一人打鼓，叫鼓手，紧密配合锣手敲击，一锣一鼓，有声有势，铿锵有力，振奋人心。
龙舟尾站一人掌舵，掌舵人既配合锣手掌舵，又发挥掌舵能动性。掌舵技巧直接影响龙舟的速度，素有“好舵抵九桨”说法，掌舵人根据龙舟速度、逆顺水流、水流方向等因素，把握舵下的深浅、舵转的角度以及用力轻重，技术性最强，一般选经验丰富熟悉水文的年长者掌舵。
岛上刘姓家族的龙舟祭是整个端午节重头戏——龙舟下水后，还要划到五虎山下门口村祖居地举行“再下水”和祭山祭祖祭神的仪式。
作为家族一员，我曾参加多次。上午涨潮时刻，一艘艘绚丽的朝天龙龙舟宛如条条巨龙，昂首待发。划手们个个精神抖擞登上各自的龙舟。随着锣鼓声的响起，8艘龙舟开始了“龙舟祭”之旅，时而并行前进，时而独自划行，仿佛在江水中书写着激昂的诗篇。
到了五虎山下门口村，8艘龙舟分别在两个原龙船厝举行“再下水”仪式。龙舟靠岸后，派人到祖居地田间拔三株青秧，置船头，意为将祖居地稻秧带回迁入地，福祉子孙。然后将龙舟尾舵靠岸上，龙舟头朝江面，意为龙舟在这里下水。接着龙舟在原地扒转三圈。这时令旗飞舞，锣鼓大作，呼声雷动，鞭炮震天，重现百年前这里拔龙舟下水的情景。接着，这8艘龙舟按祖制，划向江面，举行祭祖祭山祭神仪式。主要祭三座山头，一祭肖家道村牛坶山溪，二祭门口村古渡头处蟹山及神庙，三祭岐头村浮岛山及神庙。祭毕，龙舟从浮岛山东进目屿港折入尚干淘江祭穆岭七灵公，以报答百年前佑护龙舟赛夺冠神恩。据说这是在省内绝无仅有的奇俗。这种习俗自刘姓家族在清末民初迁居后开始，有百年历史。
时过多年，如今的我只有看龙舟的份了，但那热烈的划龙舟场景，一直停留在脑海深处。每当看到年轻划手的脸上的喜悦与自豪，我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自己划龙舟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