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家过暑假时，外婆常常拿12号牙罐（搪瓷水杯）装满满的一杯凉茶给我。闷热的福州令人口渴难耐，可是这“凉茶”居然是烫嘴的！外婆还说：“福州人讲究凉茶热喝，这样最是解渴！”
可小时候的我觉得，这“凉茶”不仅烫得无法入口，还有种苦味和怪味，所以喝的时候总是不情不愿地，喝来喝去还有半杯。这时候，外婆就会说“剩蜀喙快舌欠（舌+欠 音 gua 大口喝)里去！”我只好不情愿地捏着鼻子，大口把剩下的凉茶喝掉。
福州话中“舌欠”，也可以表示“喝光”，使用的情境较为粗犷，略带戏谑。类似的动词还有“漏”，比如说“果汁都漏里去”和“果汁都漏里去”，是差不多的意思。
如今，每当我听到“舌欠”，脑海中还会浮现出幼小的我，抱着比脸还大的牙罐，在外婆监督下喝凉茶的画面。外婆总是面带微笑，带着期许的眼神说“舌欠里去“。这便是“舌欠”带给我的童年阴影。
上大学的时候我开始独自生活，这才摆脱了外婆“凉茶魔咒”，拥有了畅饮冰镇可乐、啤酒的自由。我常常在运动之后，买一罐冰得刺手的可乐，“嘶——”地打开“，咕噜咕噜”地喝下。又或者，约上三五好友，去到夜市烧烤摊，点上一盘卤味，叫上两瓶雪津，大家拿着小玻璃杯一碰“，歠去！”——福州话中“，歠”也是“豪饮”的意思，可以用来形容喝水、饮料，比较多指饮酒，《孟子》有“放饭流歠”句。
酒过三巡，朋友们开始分享近况——谁最近又有好事了，应该“歠”一杯庆祝一下；谁最近又失恋了，应该“歠”一杯慰藉一下；谁光吃卤货不喝酒，应该“歠”一杯惩罚一下。一群“客佻帮”吵吵闹闹，别的饭桌上传来“歠去嘛”的声音，我们也不甘示弱“：来，侬家也歠去！”夹杂着笑声和碰杯声，对我来说，那一声声“歠”代表了我初尝到的“放纵自由”。
然而，放纵的“歠”毕竟无法长久。如今，作为一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仔，为提神醒脑喝茶、喝咖啡，才是日常标配。不比啤酒饮料，咖啡和茶都是需要小口细啜的，因此在福州话中，搭配的是另一个动词——食。没错，福州话的“食”不仅可以用作吃固体的食物——“食饭”“食暝”，也可以是吸食液体——“食茶”，甚至气体——“食熏”（抽烟）。
在家偶尔有闲的时候，妈妈会做一点下午茶甜品来吃，还问我：“有食咖啡无？”现在，三五同学老友还常组局，选在吉庇路的隐世老茶馆，我们开始在电话里调侃：“食世乇酒，当然是食茶了！”每每想到这些昔日畅饮啤酒可乐、“歠去歠去”的狐朋狗友，现在都“养生”起来，实在有些忍俊不禁。
仔细想想，福州话里指代“喝”的动词，从勇往直前的“”，到大口畅饮的“歠”，再到细品慢咽的“食”，都有很微妙的区别和生动的使用场景。在几亿人被“吨吨吨”等简单粗暴的网络用语同化之时，我和朋友们还在“一喝三说”，也不失为一种对乡土文化的坚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