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都在线 福州方言 布田往事

布田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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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祖强

在福州方言里,“插秧”叫作“布田”。一个“布”字妙不可言,让人想起了“排兵布阵”,它既体现了农人重视农事精心计划安排之意,也让我们仿佛看到了农人在田间躬耕劳作的辛苦。“布田”里藏着农人的智慧巧思,也裹着他们对土地的脉脉温情,比书本上规规矩矩的“插秧”,多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

闽侯关源老家的村里,男人们多是布田的好手。队里那块100多米长的水田,每到夏种,便成了布田的擂台。这块面积大、跨度长的水田,只有手艺最硬的人,才敢当“领头羊”。开插那天,鞭炮声响起,“领头羊”立在田中央,左手攥着秧苗,右手飞快地分秧,精准地插下,动作流畅,间距恰到好处。他左右各跟着五六个人,一字排开,齐头并“退”,身后水面泛起细密波纹。不过半日,镜面般的水田就变了模样,一排排秧苗立在田里,从田埂上望过去,仿佛是农人为土地绘制了一幅精美的图画。

我十三岁时,队里还没分田到户,家家户户靠挣工分过日子。一飞是我的发小,我们跟着大人在田里打转,学会了布田的门道:左手握秧要松,右手插苗要快,后退脚步不能乱。队里劳动力紧,我们虽小,却能顶半个大人,每天能挣大人一半的工分。有一回,从清晨忙到晌午,累得直不起腰。恰巧田中间有块凸起的石头,我们便背靠背坐在上面晃悠,你往我这边倾、我往你那边靠,借着摇晃揉腰。田里的大人见了笑得前仰后合,有人打趣:“俩小子别晃啦,再晃把石头都晃进泥里咯!”如今想起那笑声,心里依旧暖暖的。

高中毕业那年,已分田到户。高考结束回家,还没松口气,就赶上“双抢”。老话说“双抢误一天,收成少一成”,误了时节,一年辛苦可能就打水漂。我家人口多,有六七亩水田,一家人忙得脚不沾地,我看在眼里,也跟着下田帮忙。那一周多,我不是在稻田挥镰割稻,掌心磨出水泡;就是在水田里弯腰布田,腰杆酸得像要断。我打小体力一般,加上大太阳晒得头晕,累得晚上一沾竹床就睡着,梦里都是水田泛着的白光。

那年我没考上大学,临去当兵前,昙石村的黄同学找我:“家里两亩水田等着布田,实在忙不过来。”我立刻喊上一飞等五个兄弟,蹬着车往昙石村赶。那天格外热,太阳像火球挂在天上,田里的水晒得发烫,脚一踩进去,烫得人直咧嘴。我们六个十七八岁的小伙,裤脚卷到大腿,干起活来却不含糊,谁也没喊累。正午时,黄同学的母亲挑着竹篮送午饭,我们在田埂上席地而坐,捧着粗瓷碗狼吞虎咽,汗水滴进碗里也不在意。等到太阳西斜,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两亩水田已全部布完,绿色的秧苗在夕阳下泛着柔光。黄同学的家人不住地称赞:“你们这手艺,比村里老把式还强!年轻人力气就是足!”

没想到到了部队,这布田的手艺还派上了用场。部队驻扎在上海,营区后方竟有一大片水稻田。夏种时人手不够,队长知道我是南方人、干过农活,就把我抽调去帮忙。北方战友大多没布过田,围着看热闹,有人指着秧苗问:“插得这么密,不怕长不开吗?”我笑着拿起秧苗演示,左手握秧、右手分苗,三指一捏一送,秧苗就稳稳立在泥土里,还解释:“看着密,间距刚好,既能充分利用土地,又不耽误长稻穗。”战友们看得新鲜,也挽起裤脚往下跳,结果要么插得歪歪扭扭,要么间距差老远。最后还是我带着几个手脚灵活的战友,把几亩水田都布完,收工时战友们都夸:“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1991年夏天,我调回老家的部队,正巧赶上夏种,我请假回家帮忙。多年没下田,手艺有些生疏,布田时秧苗间距宽了些。母亲在施肥,见状念叨:“你这孩子,间距这么大,不是浪费土地吗?”我嘴上应着“知道了”,手里却没改——总觉得秧苗跟人一样,得留有足够空间呼吸、扎根,才能长得茁壮。到了秋收,我布的那块田,稻穗又大又饱满,产量比别人家都高。村里人见了稀奇,纷纷问母亲:“你家孩子这布田的法子,从哪儿学的?”母亲笑着摆手:“他呀,就是瞎琢磨,没想到还真琢磨对了。”

今老家还有两块共三亩的田地,一块种橄榄树,每年秋天橄榄果子无人问津,自生自掉;另一块地租给邻村人种菜,每年租金800多元。母亲今年96岁了,是全村年纪最大的老人,再也下不了田了,却总爱搬把椅子坐在院子门口,望着远处田野发呆,嘴里还念叨着当年布田的事。我也很久没摸过秧苗了,可每次想起在水田里弯腰劳作的日子,心里就格外踏实——泥土的腥气、秧苗的清香、大人们的笑声,早已深深烙在心里。

从十二三岁开始学布田,到在部队里布田,每一次的布田,从来都不止是把秧苗插进田里,更是把生活的希望播进土里。每一株秧苗,都蘸着农人的汗水,饱含着丰收的期待。就像母亲常说的:“粮食来得不容易,要珍惜呀。”母亲的话我会记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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