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万别“去和尚寺里借篦梳”!这是长乐话的一句口头禅,当今照样流行。谁要是去和尚寺里借篦梳了,就说明这个人太愚钝,或者太离谱。和尚寺里有篦梳吗?一个个光头白脸的和尚,拿篦梳来干嘛呢?当然,人世间的事情无穷无尽,“一切皆有可能”,可即使是这样,你去了,岂不是挖苦人,人家会借给你篦梳吗?
早些日子,篦梳还是居家必备。说起篦梳,长乐有一首老民谣:“月光光,照洪塘,骑竹马,过洪塘,洪塘水深不得渡,娘子撑船来接郎……”这里说的洪塘,就因为生产的篦精致漂亮而闻名。长乐人用的篦梳多产于福州,据说从明朝开始,这里就有很多生产篦的作坊,一直到民国时,洪塘篦还是与角梳齐名的福州特产。
当年,长头虱的人还是很普及的,远高于文化的普及率,或者说,篦梳就是文化,不仅是文化,还是卫生。长虱子了,篦梳就大显身手了。篦梳是竹子制作的,不容易断裂,经得起拉扯,就可以把间隙分布得很小,小到只能只能容纳头发丝通过,其余的附加物,虱子、虱子蛋,就被虑掉了,清除了。尤其是虱子蛋,粘连在头发中,不下大力气无法分离,这对于篦梳来说,可谓小菜一碟,篦梳一到,害虫一扫光。
篦梳的妙用远不止于此。如果说篦梳仅仅用于灭虱子,那各家各户一定会把篦梳藏得牢牢,谁家的篦梳让人看到了,就等于谁家不干不净,还会把虱子过继给他人,变独挠挠为众挠挠,那还了得!就凭这一点,也要赋予篦梳更多光荣的任务,尤其是美化的作用。
如果说洗头发是水洗,那么篦梳梳头就是干洗了。粘连在头发上,还有头皮上的粉尘,颗粒,谷壳,树叶,污垢,全都荡涤一空,节约用水。但是实际上水资源丰富的江南,像长乐,篦梳的使用率还要高一些。江南气候潮湿,霉菌泛滥,无孔不入,爱美的妇女不堪其扰,天天洗头发也不能洗掉头皮屑。
由此可见,是那个年代造就了篦梳。一把篦梳,是一个时代的印记,记忆了一个时代的生活方式、价值取向和人生哲理。
篦梳梳出的头发,一根根排列有序,整齐划一,一丝不苟,纹丝不乱。如果再拿“美人柴”(白楠木)泡水的黏液当发胶,效果更佳,保持更长久。要梳“朋克”的“鸡冠头”也轻而易举。篦梳可谓多面手,经济实用,绿色环保。
不要以为篦梳梳过虱子就不成器了,也不要以为当年的人长了虱子就不可收拾了,虱子有虱子的氛围,虱子有虱子的风味,不长虱子也不要英雄气短,长了虱子依旧玩味人生,正如魏晋南北朝的玄学家可以一边谈玄学一边掀开棉大衣,光着膀子在太阳底下捉虱子,偶尔也穿插几句虱子经,仍不失大学士身价,仍然风流倜傥。
这就难怪当年的少女少妇,整天价握着篦梳不放,一不小心就梳上了瘾。大家闺秀,良家妇女,一大早起床,免不了要梳头,往往一梳就是几个小时。所以,过去的大户人家,家里有丫环的,大都忘不了配备一两位专职梳头技师,巧把青丝各样装扮。
梳头的精细功夫,最令人陶醉的时刻,艺术的顶级境界,还属篦梳篦头。把经脉梳通了,把精气神梳出来了,把自信心梳发了。一梳再梳,一展英姿,一现娇容。梳的是怀念,梳的是期盼,梳的是一时一地的悠闲,梳的是一生一世的追求,梳的是一个时代的情节。或高山流水,或巫山云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青丝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般情趣,在一个失去了篦梳的世界,该向哪里去寻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