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芳读
“腰身弯作一张弓,横拨箜篌气若虹。不藉吹拉自成曲,待加击打更生风。搅来滚滚飞云舞,铺就皑皑积雪融。情意缠绵犹未了,尽将和暖絮其间。”弹棉花是一项古老的纯手工工艺,儿时在村里看到弹棉花师傅翻新棉被的场景,在我记忆里挥之不去。
一被子,一辈子。过去,旧被褥一用就是十几年,甚至是上一辈人传下来的,盖的时间长了就变得板结且不暖和,就得请弹棉花匠重新翻新。
一根弦、一个木槌,弹棉花的师傅用充满力量的双手拨动着弹弓丝弦,随着发出“嘭嘭”的声音,棉被上冒出淡淡的“尘烟”,像冬日里最熨帖的絮语。但见师傅气定神闲,微微弯腰,双腿扎稳马步,犹如一棵苍劲的青松。他手腕灵活转动,木槌富有节奏地敲击着弦线,声音响亮,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恰似白居易笔下“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妙乐音,为即将诞生的温暖杰作奏响激昂而感人的序曲。
师傅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全世界在这一刻都只剩下他与这堆棉花。每一次挥动弹弓都充满了力量和精准度,恰到好处。他的手臂肌肉紧绷,随着敲击的节奏微微颤动,那有力的动作仿佛在与棉花进行一场热烈且深情的对话,那股认真的劲儿就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随着一声声弦响、一片片棉花飞,师傅把一堆棉花压成一条整整齐齐的被褥,仿佛完成一种神奇的魔术,让童年时的我惊讶不已。接下来的工序就是网纱,需要副手来帮忙,两人对角操作,师傅用一根竹竿挑住纱头送到对面,副手接住后再把细纱粘牢,就这样来来回回地穿梭,精工出巧活。
做嫁妆的棉絮必须用新棉来弹,师傅用大红棉线在棉胎上绣“囍”字或“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等字样,针脚细密如春蚕吐丝,线头藏在棉絮深处,恰似将祝福织进血脉。那些喜鹊登梅、鲤鱼闹莲的图案,是匠人用棉线写就的吉祥诗篇,每道经纬都藏着对新婚夫妇的期许和祝福。有的还会留有年月字样,以示纪念。
在外行人的眼里,弹棉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实际上,弹棉花是个苦行当,弹棉花的地方往往是一间很狭窄的小屋,中间放一张大床,师傅不但要背着大弓出力气弹,而且飘浮在空气中的灰尘和棉絮丝特别多,大热天也得戴口罩,一床被胎弹下来,弹棉花匠头发眉毛上都挂满棉絮,活像个圣诞老人。
如今,各色各样的化纤被、羽绒被等在商店里随处可见,弹棉花这门老行当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段遥远而美好的旧时光,想起那弹棉花的声音,想起那充满爱与温暖的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