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都在线 非遗·手艺 老行当的记忆

老行当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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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英水

一对年逾古稀的夫妇 郑师傅和范阿姨,正用他们的汗水与坚守,延续着一项传承了三代、却可能在他们手中终结的古老手艺。这声音,是工业时代来临前最动人的交响,也是一个正在消逝的行当,对过往岁月最后的深情回响。

郑师傅祖籍长乐古槐镇感恩村,那里曾是闻名遐迩的“打铁之乡”,彼时这里打铁人的足迹踏遍了附近几个县乡。清末民初,时局动荡,祖父挑着打铁担子翻山越岭来到半岭村。看中这里地处山区与平原交界处,曾是竹木山货的集散地,南来北往的脚夫、山民都需要称手的农具。于是在村里支起炉子,挂起了“元一”的招牌,开启了打铁的生意。随着口耳相传,生意日渐好转。在半岭立足后,郑家人丁不断繁衍,打铁手艺也代代相传。郑师傅出生时,新中国刚刚成立。他记得小时候,父亲每天天不亮就生火干活,赶制农具。“我15岁那年开始跟着父亲学习打铁手艺,一干就是几十年。如今快干不动了!”郑师傅感慨地说。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农业生产对农具的需求激增,打铁生意迎来鼎盛时期。当时竹岐乡有好几家打铁铺,不是郑氏家族的人在经营,就是他们的徒弟所开。郑师傅自豪地回忆起了那段时光。“那时候真的很忙!每天天不亮就开工,晚上点着煤油灯加班,一年到头都没歇过。”

范阿姨是隔壁山洋村人,年轻时经媒人介绍嫁给了郑师傅。她笑着插话:“那时候媒人说,打铁匠手艺好、能赚钱,有家底。嫁过来才知道,打铁这活又苦又累,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不过,那时打铁匠一天能挣3块钱,比其他手艺人多很多。”范阿姨眼角的皱纹漾成涟漪,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

聊了约半个小时,老两口又要忙着去干活了。郑师傅说上午要打造两把木工斧头。郑师傅走向店内,一边向尚有余火的炉子里添加燃料,一边告诉我,过去打铁都是烧木炭,山洋那边送过来的,一担才几块钱,现在买不到木炭,改用烧烟煤块。烟煤块要到亭江那边才能买得到,路途太远了,光运费都承受不了。

随着鼓风机的快速转动,炉内温度逐渐升高,斧子的铁胚由黑转为暗红色,继而通体赤红,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球。只见郑师傅用铁钳夹出铁料,放在铁砧上。他左手握钳翻动铁料,右手挥动小锤,范阿姨则抡起大锤配合。两人虽无言语交流,却默契十足:小锤轻敲,指示落点和力度,大锤紧随其后,重重落下。“叮叮当当”的锤击声在铺子里回荡,一时火星四溅,如同燃放微型烟花。

“锻打是个力气活,更是个技术活。”郑师傅说:“不同的农具,锻打的手法不一样。比如割芒草的‘弯革’(一种半月形的割草刀),刃口要薄且锋利,弧度得恰到好处。”说着,他拿起一把成品“弯革”,“你看这弧度,机器是打不出来,全靠手艺一锤一锤砸出来的。”

手工锻打铁器重在淬火工序。这是决定铁器硬度的关键一步。郑师傅将加热后的斧头口子浸入水中,“刺啦”一声,水汽蒸腾,刀刃上泛起蓝黑色的淬火纹。“掌握淬火技术很重要。”他解释道,“硬度过了,容易脆裂;硬度不够,口子容易卷。”淬火的时间及温度的精准把握,全凭个人经验来定夺。

淬火后还要回火,以消除内部应力,增强韧性。最后是打磨修整,用砂轮、锉刀将铁器表面磨得光滑,刀刃磨得锋利,木柄磨得舒适。“别看这最后一步,最考验耐心。”范阿姨说,“一个毛刺没处理好,就有可能刺破人家的手,顾客用着不满意,砸的是咱们的招牌。”

郑师傅说,机器打的农具千篇一律,手工锻打可以根据顾客的需要量身定做。像宰牛场用的斧子,根据不同的用处,需要锻造好几种款式;还有其他特殊用具,市面上不好买,用户都找他定制。顾客除了本乡的,还有来自上街、甘蔗等其他乡镇(街道),甚至隔壁永泰县的也有。打铁生意的好坏,上乘的质量是制胜的关键。范阿姨指着招牌说,尽管生意大不如前,但他们仍然继承“元一”质量为本的经营理念,服务好每一个顾客。

当转到当下生意的话题时,郑师傅和范阿姨的语气里满是无奈。“过去我们一天的收入,是其他手艺人的两倍。现在做别的手艺一天挣两三百块,我们只挣几十块,差别实在太大了。”范阿姨接着说:“有时候没活干,只能闲着。儿女都劝我们别干了,说这么大年纪,何必遭这份罪。可我们不干,这铺子就没人守了。”郑师傅指着墙上的“元一”招牌,眼神里透着不舍,“这招牌传了三代人,等我们干不动了,这手艺怕是要失传了。你说现在的孩子,谁愿意学这个?又脏又累,赚得还少,还不如去外面打工。我们也想收徒弟,可没人愿意来。”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里满是遗憾。此时,有几个路过的游客,听见叮叮当当铁锤敲打的声音,感到很稀奇,纷纷围过来拍照。

尽管面临种种困境,郑师傅和范阿姨依然坚守着这份职业。“只要还有人需要,我们就继续打。在我眼里,打铁不是普通的营生,也不完全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这份情感,为了老祖宗留下的手艺。”郑师傅的话里,满是对这份职业的热爱。范阿姨在一旁补充:“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自己的铺子不用租金,能赚一点是一点,能干一天是一天,每天来店铺活动活动,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临近中午了,郑师傅和范阿姨一直都在忙碌着。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默契地配合,听着锤击声与鼓风机声响相互交织,忽然觉得这声音像是一首古老的歌谣,在向人们诉说着岁月的变迁。

离开时,我买了一把菜刀,主要是为了留下一个念想。郑师傅小心翼翼地将菜刀包好,递到我手里:“拿回去试试,不好用再来找我。”我握着这把菜刀,能感受到它的分量,那是机器生产无法比拟的——它带着匠人的体温,带着炉火的热度,带着岁月的沉淀。

走出店铺,天气转好,街边的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抖动。回头望去,郑师傅和范阿-姨又回到炉前,继续他们的工作。铺子上方,一缕青烟缓缓升起。

回到家后,我将那把菜刀挂在厨房里。每次看到它,都会想起半岭村的那个老铺子,想起郑师傅和范阿姨,想起那叮叮当当的锤击声。我知道,手工打铁终有一天会成为历史,但那些关于匠心、关于坚守的故事,却不应该被遗忘。

于是,我写下这篇文字,记录下这个即将消失的行当,记录下两位老人的坚守与执着。不为别的,只为在时光的长河中,留住一点关于乡土、关于传统的记忆,让后人知道,在那个没有机器的年代,曾有人用双手、用汗水,打造出一件件充满温度的器物,编织出一段段朴实而动人的生活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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