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溪
五月，在延平出差，看西溪与建溪汇合，奔腾而下，汇入闽江。江不择细流，故能成其大。闽江下游的福州光明港，晋安河、打铁港、达道河、连潘河、凤坂河、浦东河、磨洋河、瀛洲河，纷至沓来交汇于此，齐奏初夏的交响乐潮。
光明港是一条年轻的河，河龄不过百年。河道西起六一路新港水闸，一路穿越连潘水闸、凤坂水闸、远洋水闸、远东水闸、上岐水闸、魁岐九孔闸，全长6790米。水在急缓、深浅之间，洋溢着，奔流着，以澎湃的姿态与闽江平行，终于相拥。自从地铁4号线开通运行，拉近了光明港与我的心理距离。从光明港站D口出，走前横路、远洋路，跨过凤坂河，进入光明港公园，隔着330米的河面，遥望鳌峰洲。午后的阳光在河面沉醉，令我心旷神怡。机场高速与光明港擦肩而过，东头连着鼓山，西头衔接中亭街，崇山茂林与市井繁华在光明港的两端，人在其间，赏朝晖夕阴，观万千气象。
沿着河岸吉道往西行走，一路花香鸟语。看莲花盛放、杨柳依依，看在亭子里打牌、聊天的老年人灿烂的笑脸，远处不时传来儿童嬉戏欢笑的声音。不知不觉间，来到晋安河与北光明港路交会的桥上。我面朝河口听潮，身后是晋安河。
光明港接续的是已经消失的新港河。明成化年间，福建市舶司从泉州移至福州，设立“巡检司”衙门，此后数百年，福州成为中琉友好关系的重要一环。琉球贡船经“巡检司”检验后进入新港河口，在河口万寿桥附近靠岸。河口万寿桥是福州现存的39座名古桥之一，4墩3孔，12条石梁，24根石望柱，幽幽碧水见证桥的凌空而起，见证桥上数百年的悲欢离合。为了跟闽江解放大桥的前身万寿桥有所区别，河口万寿桥也叫小万寿桥。名字和桥体一样，格外贴心，格外亲切。我喜欢抚摸桥头斑驳的石狮，也喜欢石栏板上镌刻的荷花、卷草图，广袤如伞的老榕任风吹雨打多少春秋。夜幕降临的时候，河面星光点点，民居星光点点，灯火阑珊处，水在流，桥无言。
小万寿桥北面300米，是琯后街21号。轻轻推开一扇并不大的门，即见一座合院式硬山顶建筑，坐北朝南偏西，这是曾经的柔远驿，现在的福州对外友好关系史馆。柔远驿，俗名琉球馆，建于明正德间，作为琉球国贡使和商客的官方住所。柔远，怀柔远人。从吉凶难料的海洋之旅，到宁和安定的内河新港，河口以开放的姿态，迎接四方来朝。一个小港湾，温柔而博大，志在远方，在明清中琉关系史上扮演了不俗的角色。
据载，明清两朝，琉球来华朝贡241次。琉球贡使团到福州后，人员分为进京、存留、撤回三部分。驻留人员住在柔远驿处理有关事务，撤回人员在河口短暂停留，可以从事经贸活动。福州繁荣的商品为琉球人提供了丰富的香料、纸品、药品、布匹、绸缎、食品、瓷器，琉球人也带来土产和银两，在河口交易，购置所需物品。昔日琯后街的繁华不亚于今日南后街，柔远驿周边形成的厢房“十间排”、商家“十家帮”商贸布局，与三捷河畔的上下杭商圈共同成为闽商的发祥地。
但遥远的京城才是琉球贡使团神往的目的地。贡使团队水陆兼程，从河口乘船出发，沿着闽江上行到延平，福船换马车，改水路为陆路，翻过武夷山，沿驿道进京，共计4912里，经过72驿站。延平是漫长朝贡旅途的水陆枢纽。南明隆武二年（1646），郑成功曾向隆武帝呈献“据险控扼，拣将进取，航船合攻，通洋裕国”的治国之策，谋略高明，但阻挡不住历史的大趋势。在以水路交通为主的时代，延平与福州在福建水上贸易所处的重要地位毋庸置疑。
到了清末，河口萧条，新港已是有港之名，无港之实。岁月无声，碧水无痕，换了人间。解读河口昔日繁华，就在柔远驿，在河口万寿桥，在清代琉球贡使蔡大鼎的一纸诗笺，“绿榕翠盖覆江楼，眺望风光解客愁。画栋彩飘青雀舫，飞栏影动白鸥洲”（《新港江楼即景》）。碑上记，纸上诗，传承的是古风、古意、古韵，收藏的是一条小河的历史记忆。
古有新港，今有光明港。光明港以古为新，于我而言，保留记忆的最佳方式是文字，我在手机记事本上写下一条备忘：光明港“新十景”，河口听潮、曲桥风荷、龙舟竞渡、湖光柳影、都市乐活、凤坂问水、浦东乐水、远东戏水、古刹流芳、古渡欢歌，赓续福州水脉、文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