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玉明
故乡的春节,过年叫吃团年饭。不同的村子,吃团年饭的时间不同。有的村在清晨,有的村在中午,唯独没有晚上吃年夜饭的习俗。
我们村子的团年饭都是在中午。团年饭上,有三道菜必不可少——鱼、莲藕和泡泡青菜。用现在时尚的说法,这是团年饭的三道“硬菜”。
当然,“硬菜”不硬,是现在家家户户平日餐桌上的家常菜。鱼与“余”同音,年年有余,希望来年风调雨顺,物阜年丰;莲藕是因为藕孔多,父母希望孩子吃了长心眼、更聪明;泡泡青,取其“人口清吉,平安如意”之意,期盼全家人新的一年都平平安安、吉祥安康。三道普通的“硬菜”,与价格的高低无关,与营养的多少无关,却承载着祖祖辈辈对美好生活的热切向往。
那几年,我们姐弟几个都在上学,家里经济拮据。有一年除夕,父母早早挑着一担泡泡青到集市,希望赶在中午团年饭之前,能多卖几块钱。上午九点多钟,邻居们都在忙碌着准备团年饭,家家厨房上空炊烟袅袅,村子的空气里仿佛都可以嗅到食物的香味。父母还没回家,家里冷锅冷灶。
快十一点时,父母才从集市回来。母亲手里提着一块新鲜的五花鱼,父亲挑着担子,一边是几捆没有卖完的青菜,一边是一盆小鱼。父亲放下担子,说:“今天真不错,卖了一担菜,就用卖菜的钱买了一块肉和一大盆鱼,你们几个快去帮你妈把鱼剖了、洗了,准备团年饭。”
母亲找了两把剪刀递给我和姐姐,她到厨房剁肉馅。我接过剪刀,看着盆里的小鱼就发愁,不知从何下手。每条鱼大约只有半尺长,如果稍不小心,用力过猛,就会剪断鱼身。见我面露难色,姐姐心领神会,她拿起一条鱼,要先示范给我看。这么小的鱼根本不用刮鱼鳞,姐姐小心翼翼地直接从鱼嘴剪开,掏腮、摘内脏,我也学着姐姐的样子做,弟弟负责帮忙清洗。我们几个孩子围在盆边,整整剖洗了半小时才全部洗好。
父亲从池塘里挖回新鲜的莲藕,母亲的肉泥已经剁好,准备用来做藕夹。藕夹是故乡的特色菜,甚至是整个湖北人的特色菜。母亲将洗干净的莲藕去皮放入开水中,加几滴醋防止藕片发黑,烫几分钟变得稍软就捞起过凉水。先把藕切成厚片,再从厚片中间切一刀,这一刀不能切断。猪肉泥中加入葱花、盐、酱油和胡椒粉搅拌均匀,夹到藕夹中。烧锅倒油,油温六成热,把裹了面糊的藕夹下锅,炸至金黄捞起。待沥干油放凉再复炸一遍,可让藕夹吃起来香酥可口。当然这样的奢侈品,也只有春节这个大节才有口福吃到。
挖回藕,父亲又去把没卖完的泡泡青洗干净。泡泡青是故乡最具特色的蔬菜,叶片呈泡状,叶子色泽墨绿乌黑,有极高的叶绿素,营养价值丰富,在当地素有冬季“蔬菜之王”的美誉,据说只有在故乡随州才能吃到正宗的泡泡青菜。母亲今天炒泡泡青,也大方了一次,她特意用了五花肉熬的猪油来炒。经过霜冻雪压后的泡泡青,青涩褪尽,味道清甜,再加上猪油的油脂香,与平常舍不得用油的随意炒熟比起来,泡泡青在团年饭的烹饪中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母亲做事麻利,不到半小时,饭菜端上桌。红烧小鱼、油炸藕夹、糖醋藕、猪油炒泡泡青。因为只有四道菜,母亲怕不够吃,每一道都做得特别多,用小陶盆装得满满当当。
父亲拿出自酿米酒,为我们每人倒了一小杯,他倒满一大杯。我们举杯庆祝春节,看着桌上的四盆菜,父亲说:“孩子们,别看我们家的菜少,只有四道菜,这也是事事如意。而且,按传统规矩,大家过年必备的菜,我们都有了。就说这鱼吧,有钱人家买一条大鱼,一家人才吃一条。我们的鱼虽然小,平均每人至少吃10条、20条,我们吃得多……”
父亲还没说完,我们都笑了。尤其是母亲,含在嘴里的米酒差一点笑喷出来。停了一会儿,母亲止住笑,有些落寞,讪讪地说:“看把你美的,这一盆的小鱼都比不上一条大鱼好吃。吃吧,不要嫌菜少,妈管你们吃够吃饱。”
这顿团年饭,虽然只有四道菜,可父亲总能在清贫的日子里找到快乐,让餐桌上充满欢声笑语,让年也过得热闹起来。这一盆被母亲煎得金黄的小鱼,加了酱油、辣椒和新鲜的蒜苗,也格外好吃。吃到只剩最后一条,弟弟正伸筷子去夹,被母亲拦住了:“最后一条要留着啊!才会年年有余。”
在福州过春节,年夜饭时,我也会学着母亲做这三道“硬菜”:鱼、莲藕和青菜。或许不只有我会如此,我们这些在外过年的游子,每家年夜饭的餐桌上,也一定都有这三碗“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