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孔亮
汪曾祺有一篇散文《收字纸的老人》,开篇就说:“中国人对于字有一种特殊的崇拜心理,认为字是神圣的。有字的纸是不能随便抛掷的。亵渎了字纸,会遭到天谴。因此,家家都有一个字纸篓。这是一个小、宽肩的篓子,竹篾为胎,外糊白纸,正面竖贴着一条二寸来宽的红纸,写着四个正楷的黑字:‘敬惜字纸’。”
很多年来,这段话给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字纸,是写过字的纸,我觉得印刷的应该也算(比如书籍),专供写字的纸也算。
我打小对纸张有着特殊的痴迷。簇新的本子,散发油墨香,闻着上头;要是有一大张白纸,任我驰骋,就画最漂亮的画儿。那时四五岁,邻居小姐姐过家家,她喜欢当老师,拉几个邻居小弟弟小妹妹当学生。我本不想配合,但她说我如果能乖乖地当学生,就奖励我一张白纸。于是我“忍辱负重”地坐在小板凳上听课,窗外趴着两三个调皮的男孩子,起哄。后来,我真的获得了一大张白纸,藏进只属于我的抽屉里。
节约用纸永远是好习惯。现代社会,万事规范,规范往往造成一刀切,一刀切后的边角料弃之不用,浪费极大。有的单位啥文件都复印,能双面打的却单面打,排版错一丁点儿,又要重新打,让人心疼。
在学校,有时和同事闲聊,吐槽一些小学生课堂上的垃圾是怎么造出来的。我教写字,一直强调:“写错了不满意了没事,你们接着写,《兰亭序》还有很多涂改呢。”谁知他们一个字写不好,纸张就揉起来,塞进抽屉;再写,又不理想,再揉再塞……有的孩子没几天就用掉一本练习本。
练字写错了,不必换纸,接着临摹;字帖的一笔一画看清分析清,胸有成竹再下笔,久而久之,错字自然少了,也养出一片平和心境。
没功德的,是随意污损破坏字纸的行为。不久前听一位教高中的朋友叹气,他看到一些学生高考后撕书,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据著名学者孔庆东回忆,他高考后,是又认真地把高中课本看了一遍的。
我读书之前要洗手,必须确保书桌干净。书放在桌上轻拿轻放,不能推(防止把封面刮花),不看了就插入书签,后来用手机记录所看的页码,绝不随意折起来。少年时期的阅读积累到现在还能用得上。读初中开始,课本多,我便没有包书皮。临近期末,语文老师随机检查,见我的课本“新若手未触”,刚要批评,打开却看到密密麻麻的课堂笔记,表情瞬间复杂。
古人认为,敬惜字纸者多了一条与文曲星沟通的渠道。读书破万卷,鼓励的是把书翻破而不是撕破。战士要爱护钢枪,庖丁要爱护牛刀,天经地义。纸是文字的载体,文字是知识道理的载体。敬惜字纸的内核是敬“道”,敬了“道”,知识和道理会更容易钻进你的脑子里,用个偷懒的解释,就是文曲星眷顾你了。
有思想的字纸最珍贵。日常交流的语言不够严谨,听者理解就行。若计划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记录在纸上,则要慎重。字纸,可以是朴素的纸,万不可是没有思想的字。多少人出书,逢人赠送一本,受赠者发个朋友圈鸣谢完事,有谁会认真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