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光泽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对打牌、下棋、麻将、钓鱼之类,历来视为玩物丧志、不务正业的旁门左道,不屑一顾。小时候,哥哥经常在课余和几个玩伴跑到周边的小池塘摸螺、钓鱼,没少挨父亲的责骂。
父亲除了平日里上班,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打篮球。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别的什么兴趣爱好了。
年轻时候,父亲曾在公安部队服役,是一名卫生员,护佑着训练场上战友们的健康,却不曾照料好自己的身体,经常胃痛。退伍后,在母亲的精心调理下,父亲的胃病渐渐好了。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父亲渐渐步入中年,50多岁的他,依然活跃在繁重工作的第一线,每天都要上百次地搬抬几十斤重的拖拉机轮胎,放在总装线上,身体终究不是铁打的,父亲的胃病复发了。
那段时间,父亲的脸色总是苍白,原本魁伟的身躯也消瘦了不少。领导和医生嘱咐他放下工作,多休息,并强制父亲回家休养一个月。
在父亲的一生,工作似乎就是他生活的全部旋律,紧张而又规律的节奏,让他习惯了马不停蹄地前行。当这根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松了下来,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更好地放松疗养,父亲在厂里“钓友”的怂恿下,决定跟着他们“下海”。
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的清晨,我还在酣睡之中,忽然从厨房飘来了炒米糠的香味。我起床瞧见父亲正满头大汗地在锅灶前,舞动锅铲来回翻炒着。
“爸,您这是在干嘛?”
“做鱼饵,钓鱼。”父亲边回答,边用手把炒好的米糠加上“钓友”送的配料,搓揉成一个个如乒乓球大的圆团子。
我十分惊讶地看着平日里不苟言笑、反感钓鱼的父亲,竟然准备去钓鱼?好奇地问道:“您把鱼饵做得这么大,怎么挂在鱼钩上?”
父亲静静地瞥了我一眼,说道:“不是挂在鱼钩上,是扔在水里的,待鱼儿闻到香味,聚拢过来,再下钩儿。”
我感叹从未钓过鱼儿的父亲,说起话来却像个老手一般,理直气壮。
傍晚,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还在西边山上跳动的时候,父亲回来了。首次“下海”没有铩羽而归,母亲瞄了一眼倒在盆里两条不足三寸长的白鲫鱼和一条不知名的小鱼,嘟喃了一句:“还不够鱼饵的钱。”
父亲却喜笑颜开:“知足了,知足了,总算没有白跑。”
在饭桌上,我问父亲:“爸,您之前不是不喜欢钓鱼吗?怎么突然……”父亲微微一笑:“人总是要变的,现在我觉得钓鱼能让我静下心来,这种体会很难得。”
从那以后,钓鱼便成了父亲生活中的一部分。
他常常在周末假日,独自一人或邀约二三个“钓友”一同前往周边的水库、池塘钓鱼。每次出门前,他都会精心准备好钓具、鱼饵,脸上充满期待的神情。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模样,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好笑的是,曾经对钓鱼如此反感的人,如今却这般痴迷;感动的是,父亲在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后,找到了一种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随着父亲钓鱼技艺的突飞猛进,装备也不断升级,成了一名真正的行家里手。周边的水库、池塘已经容纳不了他的“雄心壮志”了。于是,更远的海边、江边,便成了他和“钓友”们狩猎的目标。骑着自行车经常往返三四个小时,就成了父亲锻炼身体的最好原动力了。
不知不觉中,困扰父亲许久的胃病悄悄地好了。但父亲对钓鱼的痴迷却是越陷越深了,到了年近八十岁才放下了鱼竿。
父亲钓鱼却从不吃鱼,这在他的“钓友”中,是独一份。他喜欢把钓来的鱼儿、小虾等送给左邻右舍,让乡邻们分享他的快乐与成果,这让我很是不解。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您钓了那么多鱼,为什么不吃呢?”父亲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这些鱼儿也是生命,我只是享受钓鱼过程中与它们的交流,不想在餐桌上见到它们。”父亲的话,让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来,父亲的心中有着如此柔软的一面。
钓鱼的行动依然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令人奇怪的是,此后,父亲每次回来的收获却日渐稀少,最后居然次次颗粒无收。父亲的表情不见沮丧、懊恼,倒是显得异常的宁静、松弛,且乐此不疲。我十分疑惑地问了父亲,父亲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说:“我和鱼儿之间,有了一个约定,它给我快乐,我放它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