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丽宏
每去超市,总不由自主到文具区探探:各式各样的笔、本,砚台、笔架、文具盒……拿起放下,放下又拿起,摩挲再三,流连不已。它们好似铺展了一个回忆的场,让我看到曾经年少的自己。
记得,上小学时,娘郑重为我置备了文具:用碎布拼起来缝制的花书包;从供销社买回两张1开的大白纸,对折5次,小刀一裁,成了32开的本子;还有一杆六棱铅笔。那时我多想要一杆带橡皮的铅笔呀,可爹说,那价钱是“秃头”铅笔的两倍,费钱呢。
临近开学,我惊喜地拥有了一个铅笔盒。
那天娘带我去小诊所看病,医生量过体温,说,打针吧,打针来得快。说完,就去取了两个小药瓶儿,“砰砰”敲碎瓶尖儿。我顿时恐惧万分,那针跟娘纳鞋底儿的针一样长,会不会把屁股扎穿?我忐忑着一溜烟逃出门。没跑多远,被娘捉住。我一边趔趄着身体,一边哭叫,“不打针,我不打针!”
娘说:“这个医生打针不疼,还会奖你个铅笔盒。”这句话像一剂神奇的镇静剂,我放弃抵抗,乖乖回到诊所,爬到医疗床上,抽泣着挨了一针。我把那个“庆大霉素”针剂的纸盒带回家,小心拆了里面的隔层,铅笔太长放不进,橡皮、小刀正正好。
当我跟伙伴蹦跳着、追逐着走在上学路上时,我听见她的铁皮文具盒,发出的是“叮叮当当”的脆声,我的纸盒是“呱嗒呱嗒”的闷响,难听死了。我心里塞满了失落和苦恼。
小心思瞒不过娘。娘跟我说:你可以去挣个文具盒呀。成绩好表现好,老师会奖你的。你看咱邻居小青,好几年都没买过纸笔“,三好学生”的奖品都用不完呢。我怦然心动。
谁会知道呢,我人生中懂得发奋,竟源自于对漂亮文具盒的向往。三年后,我终于挣来了一个塑料文具盒。虽然,它来得迟了些,但在挣文具盒的历程中,我获得过各种奖励:铅笔、钢笔、笔记本……还有花花绿绿的奖状。我成了大人们口中的“邻家孩子”。
那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物资匮乏,我们的文具真的做到了物尽其用。铅笔短得握不住了,用纸裹一裹就延长了;作业本正面写完,反面也要写;一套三角板哥哥姐姐用过了,弟弟妹妹接着用;一块橡皮,分割成几块,几个孩子分一分……
有次,同学送我一张页眉上印着“信笺”的红格纸,那是我第一次见识这么美丽的纸,大为惊讶!它不同于我那2分钱一张的大白纸——正面有粗纤维,背面有小疙瘩,更惨的是,还会渗水,用钢笔一写,下一页星星点点全是洇过来的字迹。
这张印有红色横格的信纸,硬爽爽的,纸质细腻,纸面顺滑,我抚摸着,简直不知该怎么用它。我用铅笔抄写了自己觉得最美的一篇课文,拿橡皮擦掉,又用钢笔写了一首诗。那光滑流利的书写,真是一种享受呀,像我们小步跳跃在平滑如砥的田间小径上,有飞起来的轻盈感。
可是,那样高级的本子,只是期望中的仙物!梦寐以求却难以到手。也许就是这种渴望与望而不得,直接导致了我对文具类的特殊爱好,并一直热情不减吧。
我痴迷着各式各样的文具。一拿起笔,看到空白的纸,就有书写的冲动。尤其,那种厚实的札记簿子,掀开扉页,像面对一片新鲜生嫩的雪地,哪里敢生半点造次?口不出言,气不盈息,沉密神采,如对至尊。当黑色中性笔一路行走,横格内出现一行行蝇头小字。那种沉潜专一,换来满纸“秧苗”,真的会生出一种成就感。
前不久,单位举行演讲比赛,准备购置奖品。我毫不犹豫地说买一套文具吧。同事说:按说,咱们这类比赛,奖文具更贴题,但大家还是喜欢实用的东西。
哦,是啊,现在对于很多人来说,自从离开学校,就疏离了文具。像我一样,怀有文具情结的人,能有几个呢?
如今,我成了一名业余作家,文具情结更浓烈了。看书、写笔记,每月用掉的笔芯,有一小把。细数那些白色的笔管,好像在点数自己的心事和汗水。沉淀在骨子里的文具情结,永远不会淡去了。它让我看到了一直成长的自己,也凸显出我生命的景深——那一路行来深深浅浅的心结,那立体多维的精神地理和心灵风光,那汩汩流淌的秘密河流和诗意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