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文波
晋人毕卓说,“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显然,在名士的快意人生中,螃蟹,是重要的道具。
但吃什么蟹,是有分别的。
近代名医施今墨给螃蟹分了六等,硬生生整出个鄙视链,从第一等的湖蟹到江蟹、河蟹、溪蟹、沟蟹,海蟹排了个老末。
如此排序,福建人未必答应。面朝东海,坐拥全国排名第二的海岸线,福建的餐桌上,显然是海蟹的天下。我咨询科普达人张继灵,他说福建可以食用螃蟹至少有三四十种。除了正蠘、三点蟹、蓝花蟹、红花蟹外,蟳,无疑是福建人最为推崇的螃蟹,几乎没有争议。
《清稗类钞》记载:“蝤蛑,又名蟳,产海滨泥沙中。闽人称之为青蟹,较梭子蟹为贵。”《酉阳杂俎》也说:“蝤蛑,大者长尺余,两螯至强,八月能与虎斗。虎不如。”寥寥数语,一种霸道凶横的螃蟹跃然纸上。福建上品青蟹很多,沿着海岸线从北往南细数:霞浦七都蟳、平潭金蟳、琅岐红蟳、石狮蚶江红膏蟳、云霄青蟹、漳浦沙西红蟳……都是得了国家认证。
在福建人的传统观点里,红蟳属于滋补名品。除了常规做法之外,在福州,红蟳八宝饭,红蟳炖番鸭,都是极为鲜美的名菜。我刚到福州时,常去街头炖罐店解决午饭,店内有红蟳饭,蒸屉装半只蟳,下面是糯米,再垫张荷叶,约二三十元,一汤一饭,吃得极为满足。
大螃蟹人见人爱,小螃蟹也是自己的滋味。它们活跃在市井食肆中,天生自带的烟火气,让许多人念念不忘。
在福州,蟛蜞和蟛蜞酱就是一代人的舌尖记忆。
由于潮汐的原因,闽江入海口是咸淡水交汇处,湿地生态完好,两岸多滩涂,小小的蟛蜞就栖息在江滩的泥洞中。捉来的蟛蜞,养干净后,先用盐腌制,浇一遍白酒醉泡,以灭菌去腥,再添加红糟、白糖、青红酒等辅料,腌制五到七天,入味了即可食用。嚼之嘎嘎脆响,故而得名蟛蜞酥。蟛蜞酥用石磨碾磨之后,就成了蟛蜞酱,是提鲜佐餐的上品,亦是有鲜明福州特色的味觉记忆。
九龙江入海处的龙海石码镇,当地人也有自己的心头好——“毛蜞仔”。龙海人处理“毛蜞仔”,也是生腌,只需四五天,就可以拿来下饭。五月的毛蜞仔有黄膏,尤为鲜美,是不少闽南人的乡愁。
宁德人民也有自己的螃蟹小菜,当地方言叫“矮仔”。“矮仔”没什么肉,但汁味极鲜。宁德人处理“矮仔”,一般多是洗净后生腌,用盐、料酒、辣椒、生姜、大蒜、白糖等生拌,只需腌制几个小时,就可开吃。也有人将“矮仔”制成矮酱,和蟛蜞酱一样,配饭极佳。
在福鼎北市场,我曾见过腌制好“矮仔”,一大盘摆在小酒馆里。当时,我以为“矮仔”就是蟛蜞,但问了一圈,都说不像。龙近兄说,“矮仔”个头要比蟛蜞大,大长腿,腿上有毛,性格桀骜,孔武有力。现在是读图时代,拿着照片按图索骥一番,方知是万岁大眼蟹,为沙蟹的一种。
沙滩上,沙蟹的种类极多,有一种短指和尚蟹,行进速度极快,平潭渔民取之做成蟹酱,很咸,却很鲜。
小螃蟹生腌已然风味十足,大螃蟹这样做就堪称“毒药”。毒药的说法源自潮汕,潮州菜中常用红蟳生腌,而福建沿海,一般用梭子蟹来做蟹生。我在福鼎吃过一次三点蟹做的蟹生,酸辣爽口,有海鲜的甘甜,有大海的气息,真是好吃得“令人发指”。
只是,生食总有风险,面对“毒药”诱惑,取舍之间,是一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