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末民初时,福州少妇心目中的名牌包,便是髤漆全皮箱。出嫁时,若能置办一套“四季花全皮箱”,再来两件轻巧扁平的手提箱。那送亲队伍也似脚底生风,走得格外有排场。如今,这样的全皮箱在市面上近乎绝迹,身为这门手艺最年轻的传承人何巍正试着让它在现代生活中延续下去。
古时候,女子出嫁后即为夫家人,娘家人爱女心切,便以十里红妆相赠。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一路招摇,既是为了顾全两家人的面子,也是为了成全父母对女儿的最后一次庇护。所以,陪嫁品一定用的是能力范围内上好的料子,花样也多,恨不得将家里的锅碗瓢盆一并带上,就怕女儿在夫家过得委屈。如此一来,陪嫁品往往集本土民艺之大成,透过这琳琅满目的嫁妆,便能识得一方的生活趣味。
单说这榕城福州,民间就有五大嫁妆髹漆全皮箱、藤漆皮枕、花灯、“镜箱”和“桶石”。不妨试想过去福州人嫁女的场景,那红艳艳的一条街,唢呐锣鼓唱破天,在队伍当首的不是别人,却是一整套漆红绘花的“四季花全皮箱”,其形硕大,相传只有南方饲养的水牛皮才足以将其包裹严实,箱上分别绘有春、夏、秋、冬四季花卉,可用来收纳四季的衣物被褥。如此四只大皮箱被安置在特制的木架上,里头装满陪嫁的物什,由几名壮汉扛着走在送亲队伍的最前端,其气势绝不亚于四头牛迎面而来,场面震撼。
若时间定格在清末民初,这全皮箱便是福州少妇心中的名牌包了。其中,又以“全皮箱集市一条街”杨桥巷所卖的全皮箱最优,连远在闽侯、长乐、连江的小康人家要嫁女儿时,都不吝车马费远道而来。也因这髹漆全皮箱是嫁妆,格外讲究吉利,所以买卖时还有一些特殊行规,譬如对郑姓客人收钱时不能说“没错”,而要说“正好”,因为福州话里“没错”和“没郑”是谐音,客人听了会觉得不吉利。为了让人安心购买,全皮箱在售出时才会当着客人的面钉上铜锁和把手,以此告知对方:这是只属于你们家的箱子。
当然,全皮箱作为一种生活用品,本质上还是源于生活所需,因而极其注重实用性。除了用来收纳衣物被褥的大皮箱,也有供女儿回娘家探亲时用的轻巧手提箱、装朝冠的圆形帽箱、装契约票据的票据箱、装金银首饰的枕头箱等,各类箱子大小不一,各司其职。就连髹漆工艺也是因福建地区气候潮湿,为避免虫蛀而设计。又顾及使用全皮箱的大多是女性,因此从选材开始就尽可能轻薄,用4毫米到5毫米左右的薄杉木板做骨架,选取的牛皮也要先经人工铲薄至1毫米左右。如此一来,即使全皮箱里外共4层,却也还算轻便。难得的是,全皮箱用料虽薄,但又极其耐用。从前皮箱店做买卖时,老板拍着胸脯跟客人打包票:“这皮箱保用20年,坏了你凭箱子上的字号找我保修。”不曾想五六十年过去,店没了,箱子还照样用得好好的。
这样的全皮箱,如今市面上近乎绝迹,不过因其厚实耐用,一般福州人家里都还留着几件。全皮箱濒临消失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手艺失传,而是由于供应原料的上游产业纷纷革新或是直接消失。手艺就是这样,原料一旦变了,技法也要跟着变。约是两三年前,何巍跟着师傅刘尔诚做出最后两个大尺寸的全皮箱,几乎用光了手头的旧皮料,为这门手艺按下圆满的暂停键。对此,师徒二人倒也不尽是惋惜。“我们要传承的到底是物质还是非物质?真正重要的是一板一眼的制作工艺,还是它背后所蕴含的,工匠对待事物、对待设计的态度?”何巍已经有了答案,续道:“传承技艺最好的方式,不是一成不变地复刻它,而是在保留技艺要点、精神气质的基础上,适当做一些尝试,使它能够在现代生活中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