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都在线 特产 枇杷旧锦缀金时

枇杷旧锦缀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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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晃

初夏的风掠过枇杷树,枇杷叶肥厚,阳光下银白叶背翻动。我立后院,见金黄果实悬于墨绿丛中,如旧锦缀金。邻家孩童踩着竹梯攀上枝头,惊起三五只白头鹎,扑棱棱的振翅声里,熟透的枇杷簌簌坠落,在青石板上迸裂出甜香的汁液。

这样的场景总让我想起外婆的蓝布围裙。她生前最爱在枇杷成熟时,搬张藤椅坐在树下择果。布满老年斑的手指灵巧地拧去果蒂,将完好的放进竹匾里,裂口的搁在陶钵中。阳光穿过叶隙,在她雪白的发髻上撒下流动的光斑,像极了早年灶间蒸枇杷膏时,陶罐口袅袅升起的琥珀色雾气。

老宅的枇杷树是外公年轻时手植的。据说那年他随戏班走南闯北,在苏州园林见到这种“洞庭枇杷”,硬是用棉布包着果核揣了三天三夜带回闽南。树苗抽芽时恰逢母亲出生,外公便说这树是替女儿栽的嫁妆。如今树冠已高过屋檐,斑驳的树干上还留着母亲少女时留下的划痕,浅浅的“正”字记录着她每年量身高的小心思。

梅雨初歇的清晨最宜采摘。带着夜露的果实冰凉沁手,指甲盖大小的绒毛在曦光里泛着银辉。剥开蝉翼果皮,橙黄果肉含褐籽二三,舌尖轻压时,甜汁如蜜冻崩裂。外婆总要留些半青的果子腌渍,粗陶坛里铺层冰糖,再码上枇杷与紫苏叶,封坛前不忘念叨:“等冬至开坛,治咳嗽最灵光。”

旧时巷口的陈阿婆擅熬枇杷膏。煤球炉支骑楼下,铜锅内果肉与川贝、蜂蜜同熬,渐成稠亮膏体。我常蹲在炉边看火苗舔舐锅底,陈阿婆总用长柄木勺搅动膏浆,边絮叨着:“慢工出细活,急火熬不出真滋味。”她布满烫疤的手背泛着枇杷叶般的青白,却能在滚烫的铜锅沿上灵巧地刮取糖霜,趁热搓成拇指大的糖球分给孩童。

前不久,我经过新开的果饮店,见年轻店员将枇杷与冰块扔进料理机。金属刀片轰鸣间,那些需要耐心等待的滋味被绞成浑浊的汁水,装进印着外文商标的塑料杯。玻璃幕墙映出我恍然的面容,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正捧着陈阿婆的粗瓷碗,小口啜饮温热的枇杷蜜露,檐角风铃与搅动糖浆的叮当声织成初夏的网。

母亲去年将老树嫁接了新枝。嫁接处缠着保鲜膜,像系着条月白色的绷带。我抚摸树皮上隆起的瘤结,那里凝结着三十年前某个春夜的往事——九岁的我举着煤油灯,看父亲踩着木梯嫁接枝条,刀刃斜斜切入树皮时,乳白的树汁顺着刀锋蜿蜒,在月光下宛如流动的银汞。

最妙是雨后初霁的黄昏。水珠在枇杷叶上聚成晶亮的透镜,倒映着变幻的云霞。麻雀在枝桠间跳跃,啄食被雨水泡胀的果实,醉醺醺地发出啁啾。这时若凑近树根细看,会发现蚂蚁正搬运着破碎的果肉,沿着青苔斑驳的砖缝,排成蜿蜒的金线。

暮春时节路过茶山,见茶农将枇杷叶与茶青同焙。他说这样制出的“枇杷香”别有风味。我忽然记起《本草纲目》里写枇杷叶“治肺胃之病,大都取其下气之功耳”,而外婆总在秋燥时煎枇杷叶水,逼我喝下那青涩的苦汤。如今阳台上那盆扦插的枇杷苗,新抽的嫩叶背面也生着绒绒白毛,在夜风里轻轻颤动,像是重复着某个古老的手势。

昨夜梦见自己变成枇杷树上的一粒花苞。寒冬里裹着灰褐色的茸毛,某天忽然被南风吻醒,裂成五瓣白花。千万朵铃铛般的花儿在月光下摇晃,细密的花粉随风散入春夜,其中有粒最轻盈的,飘过斑驳的院墙,落在外婆梳妆台的玻璃瓶里,化作一滴不会干涸的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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