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济增
故乡的秋末，甘蔗开始成熟了。我家菜园边就有一大片甘蔗林，这个时节站在田埂上抬头望去，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地里的甘蔗一棵棵都挺着紫红杆子，“头顶”披着青里泛黄的狭长叶子，高高地、密密地立着，看起来很有精神。
砍甘蔗不仅费力气，还是一件讲究分寸的活计。过去每到采收季，各家各户的大人们都会提着厚背薄刃的砍刀去林里收甘蔗。他们并不胡乱地斫伐，总是先弯下腰，瞧准甘蔗根部上方寸许的地方，再一只手攥紧蔗身，一手挥刀砍下。伴随一声脆响，甘蔗便带着一股扑鼻的清香，顺势倒下。
小时候等不及大人将甘蔗收拾回家再吃，我经常厚着脸皮跟父亲或叔伯去甘蔗林凑热闹。大人们下地砍甘蔗，我便坐在田埂上乖乖待着，等大人用刀尖利落地削去紫黑的外皮，将之截成尺把长的小段，再跑去偷拿一段来啃。削皮的蔗肉呈现半透明的青黄色，看着就诱人，咬上一口，咔嚓一声响起，汁水猛地迸溅开，随即一股甜蜜的滋味转眼就从舌尖蹿到喉咙。
不过深秋时节，让人吃不厌的却是“烤甘蔗”的滋味。夜晚烧柴煮完晚饭，母亲会顺便将白天采收回来的甘蔗烤一烤。从院子里的甘蔗堆里挑出几根粗细匀称的，也不削皮，只是擦去它们表面附着的泥土，母亲便将它们整根地塞进灶膛里。她常说煮饭留下的那些稻草灰温度刚好，既可以加热甘蔗，也不会把它们烤焦。
只要看见母亲往灶膛塞甘蔗，我们这些孩子就一窝蜂地围坐在灶前，静静等着。起初没什么动静，但过了一会儿，就听得甘蔗皮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很快一股香气便丝丝缕缕地飘出来，直往鼻腔钻。待甘蔗皮变得焦黑，母亲才拿火钳将它们夹出来，随后晾在灶台上，等灼人的热退去几分，再小心翼翼地撕开甘蔗外皮。此时的甘蔗肉已经变软，颜色也变成更深的黄色，它的滋味与生食不同，质地不再脆生，反而变得绵软多汁，不用费力啃，轻轻一吸，温热浓郁的甜浆就会涌入口中。这时甘蔗的甜，仿佛经过火的“点化”，不见棱角与青涩，反倒呈现一种浑然的、妥帖的甘美，从舌尖一直流向心里。这些清甜的蔗香，也与灶火的暖意烙在了记忆里，渐渐变成我心中故乡最妥帖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