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都在线 非遗·手艺 木纹深处的潮声

木纹深处的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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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岛的夜总比别处潮湿些。咸涩的海风撞开雕花木窗时,施孝斌正伏在案头,用刻刀挑开一片极薄的木纹。六十岁的匠人鬓角已染霜色,握刀的手却稳如二十岁那年——当时他刚用三个月工钱换来半截海柳料,在集体宿舍的油灯下刻出第一朵莲花。

海柳在钨丝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海柳,这种深海里长成的生灵,色泽独特、质地坚硬,外观酷似柳树,药用价值高,被誉为“海底神木”,以其为材质雕刻成的海柳雕艺术品,古往今来深受追捧,它们出水后常裂开细密的纹路,像迟暮美人眼角的褶皱。施孝斌熟稔地舀起一勺琥珀色蜂蜡,看滚烫的金液缓缓渗入木纹沟壑。”这是海柳在说疼呢”,他轻声对学徒解释,额间映着跳动的暖光,恍若古画里为佛像贴金的画匠。

九岁那夜的月光至今仍在他刀尖流转。邻居老汉的海柳烟嘴在夏夜里泛着冷银,镂空的缠枝莲纹间栖着细碎的星辰。年幼的他踮脚追看,鼻尖险些蹭到雕着双龙戏珠的烟锅——那股混合着深海腥气与陈年烟油的异香,从此成了他命里的蛊。

“前世怕不是个溺死的雕花匠?”他抚着正在成型的《精卫填海》自嘲。浪涛形制的底座上,神话鸟的羽翼浸着青铜色锈斑,尖喙却衔着半截现代船锚。最妙的是一道天然裂纹,被他雕成精卫爪间挣扎的海藻,暗红木纹里还凝着几粒贝类化石。

墙角玻璃柜中的青蛙突然眨了眨眼。那尊《悠然自得》每到辰时光线斜射时,跷着的二郎腿便会投下蝴蝶状阴影。莲叶上的青蛙左眼嵌着明代瓷片,右眼则是深海黑曜石,爪缝里的”淤泥”实为海柳自带的墨色木髓。某次展览中,这件作品被法国藏家赞为”东方的达达主义”,他闻言大笑:”这是老祖宗赏的饭碗,哪能是什么主义。”

潮声漫上石阶时,老匠人正在给新作《妈祖巡海》点睛。木屑雪片般落满青衫,他忽然想起四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新婚妻子举着油灯,看他抢救一批泡水的海柳料。那些木料后来化作十八罗汉,眼下正在某座名刹佛龛里听经。灯影摇晃间,妻子发梢的海柳香,混着窗外咸湿的夜雨,酿成他记忆里最温软的蜜。

“手艺人到最后,雕的都是自己的命数。”他吹去妈祖衣袂上的浮尘,海柳的纹路在晨光中泛起珊瑚红。满室未完成的作品在玻璃上投下交错的影,像深海延伸而来的枝桠,又像岁月凝固的掌纹。檐角鱼骨风铃轻响,五百年前沉入黑暗的深海木,此刻正在他的刻刀下,一寸寸活成人间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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