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辉煌
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乡村剃头匠,通常在集市上开一间杂货铺,在售卖生活必需品的同时,兼职剃头,一间十来平方米的门面,不管天晴下雨都能开门营业,一天赚下来的钱,也足够一家人的花销。也有背着个剃头包走街串巷进村入户,吆喝着剃头的,四处赶场,主人家只要有一张椅子,他就能把头顶大事,化长为短化繁为简。
小时候我们村就一个剃头匠,他几乎包揽了半个村庄男女老少的剃头剪发。直到21世纪初,理发店如雨后春笋般地多了起来,村里的年轻人也学会了烫头、染头、吹头,各种清奇的发型也应运而生。
最早剃头的时候还用不上电。剃头匠用的是手推剪刀与剃刀。剃头铺内陈设简单而陈旧,木制边框的镜子前,摆着一张普通四方凳,板凳前面,放着一个小木箱,里面装着手推剪刀、毛发刷子、梳子和润滑剪刀的小油壶。好在那时候大家要求都不高,那时候我们全村男孩子的发型都是清一色的“文发”或者小平头。一个个蓬头垢面进去,清清爽爽出来。那时候小孩子剃头比较简单,“三下五除二”,十几分钟就能搞定,有的为了省事甚至理个光头。大人就相对麻烦些,除了理发,还得刮胡子、剪鼻毛、掏耳朵,需要半小时。
上到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得剃头,从生到死,谁都离不开。在我们老家,小孩出生满月、百日、周岁都要剃头。那是要好酒好菜招待剃头师傅的,还要根据主人家的经济状况给红包。剃头师傅一边修整娃娃头,一边念着“剃头剃头,吃穿不愁”之类的吉祥话。 要是谁家有老人重病不久于人世,奄奄一息之际也得去请剃头师傅上门,为他剃头,这人生的最后一次剃头也是要给红包的。剃头师傅口中念念有词,说的是“欢喜见祖宗、子孙多兴旺”之类吉祥话。
剃头匠最让人看好的手艺,就是修面。这是现在的理发师无法企及的。对老到的剃头师傅而言,修面刮胡须就像是在雕琢一个工艺品。客人半躺在靠椅上,而剃头师傅则微屈双腿,半蹲马步,从额角开始,额头上、双眉间、面颊、颈脖直至嘴唇下颚,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把剃刀在他手里如蜻蜓点水、上下翻飞,一会儿正手、一会儿反手,刀锋所及,毛发随声褪去,面孔重现光润。随着剃刀的步步深入,剃头师傅一会儿按眼睑、一会儿提鼻翼、一会儿拎耳垂、一会拍下巴,一把剃刀在五官之间游龙戏凤,手起刀落间,面部神经就会自然松弛,一种舒适感透过全身,顿时神清气爽。
掏耳朵的功夫堪称剃头师傅一绝。掏耳前,他会在你耳朵轻轻拍几下,随后用剃毛刀在耳朵内转一圈,去掉耳毛后,才开始掏耳。当细长的耳匙刚伸进你的耳内时,瞬间有种“嗡嗡”的声音响起,而后耳匙在耳内上下左右蠕动,顿时,一种酥麻感遍布全身,让你欲罢不能。再用柔软的耳刷来回搅动,清扫耳垢,最后又轻按几下耳朵,掏耳就结束了。既舒服又不伤耳膜,手到垢除,没有丝毫疼痛感。当然,能达到如此境界,自然非一日之功。想当年,我二叔为了学好剃头,足足当了三年的学徒,在师傅的耳提面命之下,才颤巍巍地用我们三兄弟的头当试验田,开始他的剃头生涯。
时过境迁,如今居住在乡村的人越来越少,剃头匠手艺青黄不接,乡村已很难再见剃头匠的影子了,但剃头匠走村串户的吆喝声,依然深深地镌刻在儿时记忆深处,任何时候想起,倍觉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