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礼提
甲辰年晚秋的一天早上,跟团到永泰方壶山游玩。旅行车从福州向盘谷乡行进,虽然是少雨季节,但那天却时晴时雨,变化无常。车子进入永泰县境海拔最高、面积最大的平甲洋时,阳光初放,微风轻拂,稻谷随风飘荡,金光闪烁,十里飘香。稻田、绿树、小桥、民居、菜园,如诗如歌的乡村画卷惹人醉。
车子蜿蜒前行,不久便到了狮子峰下方壶岩,岩下的方壶寺始建于北宋熙宁元年(1068),已有900多年历史。方壶山,形长方,状如壶,气势雄伟,风光旖旎。这里,山高水远,林深树茂,美景如画。然而,最吸引人还是那些古老的摩崖题刻,它们或镌刻于巨石之上,或镶嵌于石壁之间,一笔一画都透着厚重历史与文化韵味。
方壶岩摩崖题刻,虽然没有福州乌山、于山、鼓山那么声名显赫,也没有名山室那么古老悠久,但从宋、元到明、清,各个朝代留下的一段段题刻,为研究地方社会、风俗、历史以及张圣君信仰起源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
退休老师张庆河,与我漫步于南宋年间开建的古道。当我们走到圣君母殿山门时,路边巨石上“方壶”题刻便映入眼帘,那是元朝末年大官员、诗人王用文所书。王用文,名翰,安徽庐州人,寓居于永福官烈村,当年任行省参知政事时,慕名来到方壶岩进香,应乡绅之请挥毫题下了山名。
方壶山题刻,主要集中在寺院后方石壁上。从绍熙年间所题“炼丹井”起始,然后沿着石阶而上,过“安民桥”到了石坪。当我抬头仰望,便看到了明万历丙子年王大壮书写的“龙泉”二字,还有张大韶“雷洞”题书。
在龙泉下方,“山川毓秀”苍劲有力的题刻赫然在目,为明代礼部尚书曹学佺所书,那是方壶岩最为重要的题刻之一。曹学佺,出生于福州洪塘乡,万历乙未科进士,官至太子太保。曹学佺不仅是位著名诗人,还是闽剧始祖,文学造诣颇深。
在“闽山福地”题刻旁边,一首罕见的七律诗题刻吸引了我的目光,“巍巍峭壁立山巅,随步云生别有天。豹脊奇文依古洞,龙潜幽德涌清泉。钟声远应千峰响,雾色长空万壑连。登眺陶然忘薄暮,老僧留宿细谈禅”,旁书:宋,张仕裕。
张仕裕,南宋诗人,有一天游方壶岩,登上方壶山顶峰,一路走来被美景所吸引,陶陶然,日落而忘了回归,方丈留宿寺院,论诗谈禅。张仕裕心情愉悦,当场赋诗一首,抒写出方壶山美丽景色,方丈大为赞赏,命人把诗刻在这石壁上。
从寺院小路上山,路边有明代文人沈野书写的“仰高”题刻,也让我驻足观赏许久。沈野,吴君人,著有《榕城集》和《卧雪集》等,其文章在闽地广为流传。继续往上行进,路边有元代人书写的题刻:“薛子颙、王用文、郑宗晦、胡尊道来游。”薛子颙名气可不小,元朝至正甲午年右榜状元。离开了薛子颙的留笔,左转向山顶攀登。
半山腰有座宽丈余的水潭。庆河老师说,圣君小时放牛方壶山,水牛常在潭中戏水。“水牛戏水”遗迹让我停下脚步,树上小鸟欢乐地唱着山歌,而潭边草木则随着歌声节奏而飘舞。
这时刻,我仿佛穿越了时空,见到了放牛娃张慈观当年的情形。黑瘦的慈观,一边看着水牛在水里无忧无虑戏耍打闹,一边阅读舅舅给他的那本破旧的《道书》,背诵着道文。
小慈观默默背诵,不知不觉时间已过了许久,太阳快要落到天边,水牛从潭中慢悠悠地上了岸。慈观把早些时候拾到的柴火放在牛背上,然后赶着水牛,唱着悠然的牧歌,一步一步向山下的村庄走去……
一阵冰凉的秋雨打断了我的思绪,将我带回现实。我紧跟庆河老师继续前行。
沿着小竹林,攀登百来级台阶,路边有“仙床”题刻。虽然不知是何人所书,但其书法功底还是相当雄厚。这时雨停了,太阳又露出了笑脸。天作帐,地做床,从小就喜欢与大地相拥抱的我,此时不管年岁已不小,也不管石床上还是湿的,毫不犹豫地躺到宽敞的仙床上。若能无思无想,美美地睡一会儿,该多好啊!
离开仙床,我们继续前往“天池”,走了一会儿便到了。高山中居然深藏着那么一座绿色的大湖泊,不得不让人感叹大自然的神奇。
观赏天池风光之后,站在西岸边上向东遥望方壶山顶,那山峰好像就在眼前,但庆河老师说,看似很近,其实挺远。多数游客到了天池,已疲劳不堪,筋疲力尽,都止步不前,观赏完天池就下山了。这时的我,也想打退堂鼓,体力已深感不支。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登长城非好汉,山顶风光无限好,到了这里须前行!”庆河老师鼓励我前进,然后拉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向方壶峰登去,虽然步步艰辛,但已无退路。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走了一段时间,终于到达了令人向往的方壶峰。
这时,我虽然汗流浃背,但见长空万壑齐相连,远近千峰相呼应,已感到心满意足了,不虚此行矣!方壶峰,盖了座慈观亭,慈观是农神张圣君的名字。
张圣君出生于永泰月洲村,四岁时父亲病逝,不久母亲改嫁平甲(今盘谷)连家。慈观白天到山上放牛、砍柴、做锄柄,晚上则跟三位舅舅江七、江八、江九做法事。慈观对道术颇有天赋,学了不久便得到了舅舅们真传。
有一天,慈观捡柴到了山顶,见有两位老翁在下棋,便在一边观看。过了一会儿,有位老翁看了看慈观,然后递给他一粒青桃,慈观咬了两口,觉得桃子很苦就扔了。那老翁叹口气说“一半是人一半仙”,然后却不见了踪影。
老翁下棋的石盘尚在,而被慈观丢弃的青桃已化成石头,那块石头静静地躲藏在草丛里。如果没有刻上“仙桃”两个字,谁也想不到那就是让慈观后悔不已的“苦桃”。慈观吃苦桃,没吃完只成半仙,那只是个传说而已,但这个传说却告诉人们一个成功与否的哲理。
站在方壶峰,放眼四周,永泰县城、圣君母殿、狮子峰,以及与圣君当年学法、斗法、斩妖除魔有关联的承天台、望亭台、天师洞、蝙蝠洞等一一出现在眼前。
庆河老师说,清代著名作家蒲松龄在崂山写鬼,造就了青岛一处著名旅游景区。现代作家沈从文创作《边城》,让他的家乡凤凰古城名气更加响亮。而我们的农神张圣君,不仅让方壶山扬名省内外,而且还打造了一座摩崖题刻的艺术宝库。
这话一点也不假,张圣君降妖除魔和悬壶济世,被封为监雷御史、荡魔将军。当地百姓为了纪念张圣君,在狮子峰下盖了一座寺院。那寺院香火旺盛,引来了众多文人墨客与达官名宦,于是便有了众多名人题刻。当我走进方壶山,感受到了大山的气势磅礴,也感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当我离开方壶山,思绪还停留在那座大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