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自«平话»
屏山之麓的「龙腰」上,有一口古井。一纵绿荫之下,它不起眼地坐落在一溜店铺之中。福飞路走到这一段,接连是浓郁的树荫遮蔽。
人行道窄而昏暗,路边皆是小小的店铺,倒不是井藏得多深,但除了附近居民,路过的人绝不会注意到这口井。
古人将福州称作一条龙,福州龙住在北门外涧田北面龙窟山,向南延伸,部分淹没于湖中。龙身则在屏山西北麓,就是龙腰了。《闽都记》说:「龙腰山即越王山,半蟠城外者。闽时尝议浚凿城外壕,有言‘此龙脉不可断’,遂止。」而在龙腰上的这口井,因其水源从屏山峭壁的裂缝里探出,宛若龙舌,便又名为「龙舌泉」。
偶然查阅才知,这苔泉古井被称为「福州第一井」。清末学者何振岱编修《西湖志》时,将「龙舌品泉」与镇海楼的「样楼望海」一起列入了西湖新八景之中。
关于这泉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唐宪宗元和年间。泉水自古为附近百姓生活所用,《八闽通志》中记载:「石泉院在越王山北,石壁峭立,泉出其下,唐元和中建院于泉侧,敕号石泉」。似乎是因为泉水从屏山山体石壁中裂出,因此称为石泉。
如今井旁的石碑背面也记载了「泉旁曾有一亭曰:洗心。径通镇海楼。泉之上原有寺院建于唐元和年间。因泉而名,唐宪宗赦号「石泉院」今已圯」。时过境迁,洗心亭石泉院都已不复存在,直通向镇海楼的路也被现代化城市建设阻隔。
而石泉之名变为苔泉,则是宋代蔡襄的手笔。清雍正《福建通志》中写到:宋蔡襄守福州日,试茗必于龙腰取水,手书「苔泉」二字立泉侧。
大概是当时的井壁多生青苔,井口也不免被青苔蔓延,因而蔡襄题下此名。
说到蔡襄,书法宋四家的名号大概并不陌生,因此苔泉其名的题字尤为珍贵,苔泉古井也有「蔡公井」之名。蔡襄不仅是书法家,对品茶也颇为狂热。
他在福州做官期间,极爱这苔泉水的清纯甘冽,常派人到此取水煮茶,「苔泉」二字两旁,还有他题的一副对联「苔壑泉流松阴境,龙峰山抱水环腰。」只是千余年间,石刻字迹已经风化模糊,碎裂飘散在时光之中,如今只有几个字可以辨认了。
如今的苔泉井是2001年重修过的,井口为六边形,像一个巨大的螺母。井身石构,深1米多。1988年苔泉古井被公布为区级文物保护单位,2001年被列为福州市第五批文物保护单位。
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立于井旁,倒是与井一同变得不起眼起来。附近的居民还如过去一样,在井里打些水回家泡茶煮饭。来来往往常能见到依伯依姆骑着小电驴,挂着两个空空的塑料瓶来打水。
井上盖着一个像纱窗一样材质的网,防止坐落于绿荫下的井被落叶飘满。拿起纱网探头看,井里是泛着些许蓝的冷青色。
井本身就不深,连绵的雨后水位也高,轻轻的波纹就荡在眼前,似乎伸手就能触到冰凉。
井旁放置着居民留下的打水桶和两个口径不同的漏斗。打水桶是一个塑料桶上系一根粗尼龙绳,矿泉水瓶的上半部切割下来权当漏斗。
装置简易,打水却也是有经验的长辈才打得上满满一桶。没打过井水的人初几次尝试,桶扔下去装了一口就自顾自地正过身来漂浮于水上。
而老一辈教着,桶口斜扣着大力扔下去,绳子不能抓得太紧,顺势与桶口一齐倒下,等抓绳的手感受到重量再拉起。尝试好几次,才略找到些感觉,对于在水龙头时代长大的年轻一辈,也算是种新体验。
比古井更容易被忽略的,是井旁的老榕树,以井为名「苔泉古榕」。枝干虬曲,气根垂落,似乎连接千年。
古榕是一位沧桑的老者,是古井的旧相识。任凭周围房屋变迁、古井重修,老树一直在这,只有深根旁的石土与潮湿的气息知道它活过多少个春秋,历经多少战火与台风。树冠如伞,遮住了半个天空,宽厚的遮蔽中怀抱着的,或许比县志更鲜活,只是它从不诉说。2020年发布的福州市城市古树名木目录中,苔泉古榕位列466棵古树中的第8,编号A00009,考察者赞叹它的生命,为它别上历史的勋章,可此后它仍是隐身于市井,从未出现在城市的镜头中。只在街灯幽暗的时刻与井水的涟漪相融,成为这座城深刻的掌纹。
榕树之下还建有一座祭祀的亭庙,名为「苔泉兴龙境」。平时都大门紧闭,似乎在每月的初一十五才开启。大年初一早晨木门敞开,人们在榕树的巨荫下祭拜着。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与香火一同碎成金箔,在红墙上游走。香炉里的点点猩红,烫穿了半昏半明的天色。
最初的烟有形状,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地飘散,烧得久了,烟雾全融进了空气里,没了形状,一片白蒙蒙。渐渐朦胧之中,来的人们却越发多起来,那烛光中的愿望也多起来。
除尘扫洗,烧香祭拜,褪色的红木供桌上供果垒成小堆。老人们忙忙碌碌,有着一套逻辑,因而不好意思打扰。虽不清楚知道那龛中的神仙,却知老人们求的是全家的安康。
大红灯笼下散落满地的鞭炮碎片,红红的,使得灯笼有了太阳一样的能力,洒满遍地红光。金纸叠成各式吉祥烧进火光里,火焰愈发热烈,闪烁间几数化作灰蛾逃出大大的火炉飞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