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岁寒心
毫无厨艺可言——这是母亲亲自给自己盖的戳。“我那几个好友,哪个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出一桌菜的?但凡学点皮毛,我也不至于‘凡肉类必炖,鱼类必煮,菜类必炒’。”母亲的自我总结,精准到位,毫无故作谦虚之嫌。
肉类必炖,怎么个炖法?肉焯过水后放入高压锅内,加水放生姜,盖上锅盖,猛火烧至高压锅嗤嗤作响,直接关火完事。跟着母亲生活的那十几年,我深深以为“红烧排骨”是一道极其繁琐的菜式。至于什么“煨”“煲”之法,更无见识。如果“炖”如功夫,那母亲的炖法,几十年如一日,永远在“入门级”。
鱼类必煮,相差不远,鱼去鳞剖肚入锅,加水放姜片,煮熟。何须理它什么肉、什么鱼呢!只要有水、有生姜,母亲自带“煮”遍天下鱼肉的霸气。
菜类必炒,相比之下,已无从挑剔。锅内放油,等油烧开,先放入蒜头,紧接倒入青菜,炒熟后放盐。多了几步骤,多少显得用了心的。但母亲的好友,依旧看不下去,循循教导:“炒金豆尾这类菜,好歹倒点福建老酒或加点糖。”
“加酒或糖,都很上火!”母亲非常认真!
唉,没有不愿意教的老师,只有不愿意学的学生。作为“怕上火”的最佳代言人,“水克火”,在母亲那儿是真理般的存在,母亲是凭维护真理般的较真做到“毫无厨艺”的。幸亏那个年代,没人推崇减肥,没人意识青菜也可以白水煮的,不然我们大约连“炒菜”都吃不上的。
在夏天,尤为夸张,凉草水是我们的日常饮用水。小学没毕业的母亲,怎么就懂“五行相克”且走火入魔的?这是不解之谜。
父亲经常胃疼,我呢,老早就紧随其后,于是母亲也给我定了性:“小小年纪,就胃疼,遗传不好!”既然是遗传不好,那只能怪父亲了。
等我考到了中医药大学,携带不好遗传基因的父亲,在我这,才得以平反。什么胃脘绵绵冷痛、喜温喜按、少气懒言……一派“脾胃虚寒”征象,我的这团“胃火”被“水”克得好苦啊!忍不住抱怨:“母亲怎么就笃定我们个个都是易上火的体质?五行相克相生,她究竟学了哪一克哪一生啊?”
我工作多年后,有次和母亲聊天,不知怎地,聊到了“打针”。她一脸严肃地跟我说:“有人跟我说过,打针时,一定要将针筒里面的空气排干净,不然容易出人命。”那认真劲,和说“加酒或糖,都很上火”时,是一模一样的!
我一愣,那不解之谜的解题思路,渐渐浮了上来。
我工作多年,对“有人”是有条件反射的。猜想母亲如我常遇见的一类患者一样,“有人”一本正经地向她传授了知识,她深以为然。而这个“有人”,也许只是个邻居,也许只是个病友,却有医生无法想象的权威,要推翻或者纠正这些“权威”,绝非易事。母亲依赖着这些“权威”,坚定地守护着全家的饮食健康。只能怪“有人”没告诉过她“物极必反”。
推翻“有人”的权威,自然要再抬出“五行”,我既有了解题思路,母亲的厨艺就不怕没有改善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