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紫红
晨露未晞，晓晓一大早便打电话来相约去茶乡游玩。向来懒得出门的我，竟未加犹豫就答应了。是的，我怎能不答应，这个电话与其说是邀约，不如说是一片叶子的召唤。
这片叶子是茶叶——天地间最为芳香迷人的树叶。
难得有机会亲近茶山、茶树与带香的叶子，我怎能不去。
车子疾驰，把沿途美景一一送入眼眸，空气里氤氲着清冽的草木芬芳。连绵远山翻滚着或高或低、或浓或淡的绿浪，即便在车中，隐约能听见绿浪翻涌的潮声。
峰回路转间，茶山如徐徐展开的画轴，将美丽的图景呈现在眼前。千千万万棵茶树似已等待我们许久，它们排列整齐、英姿勃发，正静默注视着前来探访的我。茶树墨绿的老叶簇拥着嫩绿的新叶，让绿浪层叠出动感。茶树虽不高，粗壮主干上密布的苔藓却在悄无声息地泄露着老茶树的年龄秘密。岁月流逝看似无痕，可一枝一叶、一花一果间，都潜藏着光阴的故事，只要细细品读，便能发现故事从未间断。
看惯了蜷缩卷曲的干茶叶被沸水唤醒复活的模样，而今面对茶山、茶树与一片片鲜活的绿叶，我突然有些张皇：一片茶叶从枝头到杯中，要历经几多辗转，才最终成就一杯芳香四溢的清茶？
当这片茶叶还是一枚嫩芽时，它探头探脑、好奇地张望着世界，渴望知晓所有秘密：山间清风从哪片松林穿梭？岩缝泉流又流向何处？哪片月光曾轻落梅树初绽的蓓蕾？白天悠游天宇的云朵归向哪处岩岫？杜宇在呼唤哪个忘归之人“不如归去”？那滴清露是幻作天上云彩，还是变成山涧清流？这一切，都是它想知晓的。
这片茶叶从小小的芽头舒展成叶子，看过日出日落、月圆月缺，它想，一生有此朝朝暮暮，便是大圆满了。
直到有一天，一只手掐断了它所有幻想。躺在散发竹香的茶篓里，从采青到晒青、摇青，它已奄奄一息；炒青时，它的生命之色全然褪去；最后的烘焙，让它进入了涅槃之境，那深蕴其中的不绝芬芳，是生命的芬芳，亦是灵魂的芬芳。它蜷缩成一颗小小的“茶芯”，是的，这是闽南人对茶叶的习惯称呼。
“茶芯”本意是茶的嫩叶，而我更喜欢写成“茶心”。呵，茶芯——茶心！每一片茶叶，都是茶树的一颗心啊！每片茶叶都蕴藏着茶树深藏不露的心事与心愿。那叶缘的锯齿，可是一枚枚小小的牙印？那是绵绵相思啃噬出的痕迹吗？茶芯啊，茶心啊——茶的心，你可懂得？你可真正懂得？
从茶山回来，一进家门，我顾不上劳累，洗净双手，给自己冲泡了一杯茶。依旧是香橼香、琥珀黄，依旧是我熟悉的那杯茶。我没有急着喝，而是与这杯茶默默相对，尝试真正去读懂“茶的心”。即便老眼昏花，在一杯茶面前，我的双眸依然荡漾着盈盈波光，而杯中茶也以盈盈波光与我深情对视。
“壶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这壶原是酒壶，这杯原是酒杯，可小小的茶壶、茶杯里，又何尝没有大乾坤？这乾坤中有日月、星辰、湖海、草木，一杯茶，包容的正是这样的大千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