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玉华
五月的君山,山岚缭绕。这个时节,驱车上山,经常可以看到从海上涨起来的浓雾沿着长江澳流淌升腾,漫过海岸、沙滩、农田、木麻黄林子、石头厝村庄,慢慢地层层浓雾裹住了整个君山。云遮雾绕中,天地开始变得混沌,远处的景致看不见了,只能注目身边的景物。山路两旁的相思林宛若一团团浓绿的雾,从车窗两旁缓缓流过。周遭阒静无闻,两只鹭鸟站在松树的一节枯枝上,侧颈闭目,神情素然。
半山腰有一处视野开阔处,可以远眺。透过薄雾,依稀可见山下一个石厝村落,周边田畴依山势垒叠,如同一幅简笔画,深绿描边,淡绿或如线或成点,这个季节应该是花生苗出土了吧。路边,一丛福建胡颓子柔嫩的枝条在山风中款款轻摇。远处,长江澳和芦洋埔在浓雾中被模糊成一幅墨汁淋漓的水墨画。在一个豁口,突然看见一棵高大的开着白花的树,树缝间星星点点满是密集的小白花。隔着雾,看得不是很真切,但那一棵树顶着小白花就站在那,端庄素雅,让人着迷。
下山的时候,我们沿途仔细找寻刚刚看见的那棵树,一棵挂满乳白色花苞的树静静地站在山路旁。树干笔直,枝叶茂盛,深绿椭圆狭长的革质叶片,在薄雾中闪着光亮,边缘呈锯齿状,透着精致秀雅,每个枝条顶端都缀满乳白色的小花苞,由细长的花柄托着,仿佛那是一幅巨大的十字绣。站到树下的那一刻,有一种突然得遇的感动,这不会就是植物群里花友们晒过的木荷吧?居然能突然之间就遇见了呀!拍了树,发群里确认,还真是呢。只是,整一棵树,都只挂了花苞,还是未能一窥木荷花开的真面目。遗憾之余,掐了一小枝带回插养,想看看它开花的样子,闻闻木荷花的香气。
三天后,插在瓶子里的花陆续绽开,五个半圆的乳白色花瓣含羞半开,紧紧护卫着一簇金黄密集的花蕊,果然是山茶科的乔木。木荷花满满都是山茶花的基因相貌,可惜闻着并无半点香味。
这次与木荷的意外相遇,成了那个星期里的一桩心事,老是记挂着君山上的那棵木荷开花了吗?满树的木荷花开是怎样的一番情境呀?终究放不下,周末,还是找了一个时间上山去看木荷。这次没有任何铺垫,直奔目的地。远远地便看见那棵木荷,因满树的木荷花都盛开了。激动地奔向木荷树,到了跟前,又急急地打住脚步,屏住呼吸,无数金黄色的豹纹蛱蝶在木荷树上翩跹起舞。一树肆意盛开的木荷,一群忘情地扎进木荷花蕊中采集花蜜的蝴蝶,上演了一场极其震撼的蝶恋花舞剧。
那个下午,我静静地站立在君山路旁,看着安静开花的木荷,看着忙碌纷飞的蝴蝶,想起了庄子一问,我变成蝴蝶了吗?此生我会是一只蝴蝶吗?木荷开花的时候,应约而至,瞻仰花开的盛况。没有半丝犹豫,我想我不会变成蝴蝶,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是一棵木荷,站立山野一角,等五月到来。君山上山岚升起,薄雾笼罩山野的时候,我静静开花,把一年的心事都悉数打开,无论欢喜或者忧伤。是的,那时候,蝴蝶会来叩访,可能我会特别开心。即便没有蝴蝶的造访,我还是会应从节气的律令,在枝头攒满小小的花苞,然后在某一天清晨,开成满树繁花,那应该才是我最开心的样子呀。
那棵开花的木荷,留在了我的心里。喜欢它,是因为它身上有着一股定力和静气。在路遥马急的人世间,生活经常留给我们一地惊慌,如同秋天天上的云朵,被时光倍速飘移。在一地鸡零狗碎面前,人类的心灵鸡汤通常是一道最不合时宜的菜。长在山野中的草木总能治愈我们的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