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雪玉
1989年三叔婚期在即,时年立夏,母亲邀请木匠上门打家具。父亲让木匠顺带打了两张长方桌(一张分给三叔)、一条长凳、一张小方凳及扎箍一小提桶。父亲为了保持其经久耐用,架鼎炼煮桐油,将这些小家具里里外外用桐油刷了数遍。2005年腊月,举家从老屋乔迁新居,双亲不忘带上长方桌、长凳以及祖上留下的两副八仙桌椅、一张半桌。
新三年,旧三年,修修补补又三年。这张四条腿的杉木长方桌紧贴厅堂右墙,桌面的桐油漆早已斑驳脱落,发白的木纹裸露,纹理部分劈痕可见,部分长条撕裂,难以辨认;曾许多次晃动的四条腿被父亲用木片楔上,反复加固;那张长凳用苦楝木刨制,凳面桐油漆同样脱落且刀痕累累,尤其是凳子右内侧凳腿晃悠,左外侧凳腿塌架,难看至极;父亲却舍不得丢弃,劈凿两根木块分别安上及时止损。
父亲母亲常年茹素。从老屋到新居,这张长方桌及条凳历经三十多年风霜磨砺,显得衰颓蹒跚,却牢牢占据着双亲饭桌应有的位置——老两口一年四季,一日三餐围坐一块,于一次次的举箸中,品尝人生清味,安宁自足。
八仙桌椅在农耕时代,几乎家家都有它的身影。我家这一副八仙桌椅,打从我记事起就有了:它由一张八仙桌和四把长凳组成。桌椅都是杉木材质,内里用毛笔方正地署上父亲名字——玉明。桌子大方形,四个桌角,比例均匀,通体橘黄;长凳一色酱黄,形体简约,每把可端坐两人,围着方桌,正好可容八个人落座,犹如八仙降临,故名“八仙桌”。平日里不用,置放在小厅墙角,上方用一圆大笠弧罩住防尘;只在家中来客或逢年过节,才搬至堂屋,用清水蘸抹布逐一细细擦洗,四周再列摆长凳,简陋的堂屋顿时给人以亲切稳实之感。
乡民遵循地方风俗,大抵在年末或岁首置办婚嫁、寿诞、乔迁或元宵游灯等喜宴酬谢亲朋好友。喜宴流水席俗称“坐桌”吃酒。其中“坐桌”安排在屋内,用到八仙桌椅一二十桌是常有的事。
远亲不如近邻。只要逢上办喜事的户主,乡民们总会主动招呼对方——
“八仙桌椅借够了吗,不够的话,我厝有一副,可搬过去用!”
“我厝有两副,可过来搬!”
乡民人人一副热心肠。
随即,办喜事的户主安排大人、小孩到左邻右舍扛桌搬椅时,还不忘记叮嘱:“你们睁大眼睛看好桌椅内里,写的是哪户人家名字,到时别还错了,伴手果品糕点一定要带上门答谢。”“放心吧,桌椅有标记借家名字,记着哩,错不了!”大家异口同声应答。
迎来往送间,乡民在“借桌椅”这一事上约定俗成,邻里友善互助的淳朴乡风在一副副八仙桌椅上氤氲流转,世代传承。
桌椅之上,家之朝向,是团圆的地方。年终岁末一到,纵然隔家千万里,也挡不住游子归家的步履。重逢时刻,橘黄灯影中,家人们一边等候,一边早已备好节令菜品为其接风洗尘;他或她把疲惫、纷扰连同肩上的行囊一起卸下,围坐在八仙桌旁:桌上热气腾腾,筷击盘响,觥筹交错间,时光仿若静默,家庭成员之间,不问一年打拼得失,却彼此尊重,彼此慰藉,彼此鼓励,短暂却温情。
桌椅素朴,相伴有期;食一碗人间烟火,饮几杯人生起落,愿我们目光所及皆温暖,团圆也因此有了更多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