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少波
《说文解字》里无“粥”字,《王力古汉语字典》把“粥”释为稀饭,较之干饭而言,稀饭有米汤,米汤多少也分稠稀,吃粥的人各有所好,有的爱吃浓稠,也有喜吃稀的。煮稀饭的米一般是小米、大米或玉米,我们这边一般习惯使用大米。永春县城有一家经营二三十年的稀饭摊,米质优,菜色足,拢共二十几种,大多是素的,荤菜仅一道烧猪血,吃一餐花不了几个钱,还能饱腹,生意蛮兴隆。我但凡去吃必得点一根油条,且要留一小截待吃完稀饭再嚼。画绝、才绝、痴绝的东晋“三绝”顾恺之吃甘蔗,总是先从尾梢吃起,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样吃叫“渐至佳境”。似我这般吃法也有渐入佳境的感觉,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稀饭摊的老板娘,大家都叫她胖阿姨,待客极热忱,又勤劳肯干,摊子往往经营到第二天凌晨,风雨无阻。年少时我常在晚上喝完啤酒后去光顾,酒后一碗稠粥颇有醒酒功效。都说啤酒是“液体面包”,灌几瓶入肚还能再喝下一大碗粥,少年时的我胃口真好。
前阵子傍晚时分,我去过两趟都没见到稀饭摊开张,问了住附近的朋友,说是店主老了,体力有限,现在很晚才出来支摊。朋友捎带聊到这家稀饭比自家煮的香,大概是熬一大锅的缘故,我不由怀念起小时候粗土砂锅煮的新米粥,一小钵便香气四溢,那样的香味飘荡着田园的气息,令人着迷。
田野的气味能使人忘却紫陌红尘的喧嚣,那种朴实和纯粹的味道源于耕作者的艰辛。耕作是靠天吃饭的职业,纪录片《稻浪上的梦想家》里一位农人说,种田人哪怕多厉害,如果天气不配合都没用,气候不佳技艺再高也枉然:“如果天气比较顺,丰收年的话,随便种收成都不错。再怎么说农家人都是靠天,你如果运气不好,认命一些就好啦,不要怨天尤人。”
苏东坡《上梅直讲书》讲不怨天不尤人,便能“优哉游哉,可以卒岁”,对人对事少些怨尤,看淡点好。据说有一次,夏丏尊与弘一法师一同吃饭,夏丏尊怪咸菜太咸,弘一法师笑答:“咸有咸的味道。”饭后饮水,夏丏尊觉得开水不加茶叶太淡,弘一法师回说:“淡有淡的味道。”夏丏尊在《生活的艺术》里写道:“在弘一法师的世界里,一切都好。白衲衣、破卷席和旧毛巾一样好,青菜、萝卜和白开水同样好。咸也好,淡也好,样样都好。能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咀嚼出它的全部滋味,能以欢愉的心情观照出人生的本来面目,这种自在的心性,宛如一轮皓月,大师的内心是何等空灵的境界啊!”
吃白粥配咸菜,咸淡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杨朱泣歧路,墨子悲染丝,事物一旦变复杂便会紊乱,乱则忙,忙则惑,惑则累,活得简单点,方能拥有弘一法师宛如一轮皓月的自在心性和空灵内心。古人云:晚食以当肉。晚一些吃饭,枵腹时即便淡粥素菜也比肉香。金庸《天龙八部》里的扫地僧对痴迷武功绝学的萧远山与慕容博说:“如练的是本派上乘武功,例如拈花指、多罗叶指、般若掌之类,每日不以慈悲佛法调和化解,则戾气深入脏腑,愈陷愈深,比之任何外毒都要厉害百倍。”小说虽是虚构,道理却很朴实,吃饭也一样,平日吃多了大鱼大肉,还是要吃点白粥咸菜调和化解,去油腻,也去戾气,情绪和戾气少了,生活也会舒坦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