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丽钦
大约十岁那年,我一下子吃了七碗锅边。我先吃了三碗,但是虾油味的锅边香气萦绕不去,刚吃下去的锅边立马被勾起的强烈食欲打散得无影无踪,于是端着碗不肯离开厨房,吃完了又到灶边讨食,不知不觉就吃了七碗。最新鲜的锅边往往是边做边吃,大人在灶上炆好锅边,就把它装到桶里,分给聚到家里的亲戚好友。我的食量震惊了来家里吃锅边的亲戚。后来邻居也都知道我爱吃锅边,每次轮到谁家做锅边,定会提着一大桶到家里来,还特意交代不能让我饿着。
和食量一样出名的是我的瘦。人们常常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我,跟我妈说:“怎么瘦得跟竹竿一样。”其实我的瘦是因为平时不爱吃饭。除了不爱吃饭,其他的食物我都很喜欢,而锅边是我吃过的食物中最美味的一种。
幸运的是,一年可以吃到好几次锅边。从农历正月十二一直到正月廿七,尚干陶江13个村20房林氏族人,要轮流举行“排暝”活动。轮到“排暝”的村子,家家户户从早晨开始就把灶里的柴火烧旺,架起大鼎煮锅边送给街坊邻居和过往亲友。锅一定要大,民间称为“鼎”,直径足有张开双臂那么长。这一整天灶火不会停,从早上九点多开始,一直到晚上七八点,要煮五六十锅,甚至七八十锅。
锅边的食材并不高贵,但制作过程却颇费周折。制作锅边前必须提早将米浆、干贝边、“熟鱼”(蒸熟晒干后的巴浪鱼鱼干)、虾米、鱿鱼干、小肠、猪肉条、木耳、香菇等食材备好。人们提早一天将早米浸好,放入院子里的大石磨磨成细细的米浆。孩子们围坐在大石磨的旁边,看大人把浸好的早米和清水加入石磨中间的洞里,推动木柄转动石磨,不稠不稀的米浆就顺着石墨的凹槽流到备好的桶里。
开始炆锅边的时候,人们把灶台里的柴火烧得红彤彤的,将鼎中用蚬子肉或水鸭母熬制的汤底煮热。汤水不会超过锅的二分之一,留下足够的锅边让米浆挂锅。汤还未开时,先在大铁鼎边上刷点油,将一大碗米浆舀起,绕着锅沿泼上一圈,米浆就“烙”在了锅边。盖上锅盖,约莫半分钟,再将贴在锅边半熟的米浆铲进正在熬煮的汤中,连续数次,待锅里的米浆变成卷卷薄薄的锅边就可以出锅了。汤里有蚬子肉、虾米、“熟鱼”、干贝边、小肠等佐料,配以虾油调味,出锅前再投上芹菜、海蛎等,汤味醇美,整个厨房笼罩在热气腾腾的香味当中,浓浓的虾油味在百米开外依然飘散不去。
我记忆中的邻居那时都并不富裕,也常常有磕磕碰碰、吵吵闹闹的时候,可是一旦到了做锅边的时间,谁家做好了锅边,就马上会想起亲戚朋友邻居,连孩子的老师也要请到家里来。
我离开尚干的时候,这个风俗也没有颓败的势态。只要在做锅边的时间回到老家,熟悉的亲朋好友都会热情招待。前几年回老家,邻居还记得我小时候一口气能吃七碗锅边的“光辉事迹”。只不过民间的“排暝”仪式如今已经变成每年举办的“义姑文化节”。
700多年来,这些风俗代代延续。乡人精心炆出的锅边以纪念义姑的名义请来亲朋好友齐聚分享。再昂贵的珍馐也比不上一锅热气腾腾刚出锅的锅边,这最朴实可感的民俗代表着分享与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