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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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春兰

“人生七十古来稀。何况八十呢?”已近仲春,我们兄妹三人张罗着为母亲庆八十大寿,其实也只是自家亲戚一起坐坐。“大家孝顺就好了,浪费这钱干嘛?”母亲一如既往地怕花钱怕麻烦子女,再三推辞不掉,却也满心欢喜,笑得眼角全是褶子。

这八十年,母亲实在很不容易。

母亲是一断奶便被抱养到奶奶家的,从五六岁起就帮忙做家务。她在家里挑水洗衣做饭打柴,每天天不亮起床,小跑着从田边山头转到锅台井台。

母亲没有上过学,这让她抱憾一生。所以,她对我们几个孩子的教育是非常严格的。大约从三年级开始,我们三兄妹一到暑假便要开始干活,挑水洗衣做饭,割稻插秧晒谷,田头灶尾,样样都要拿得起放得下。曾有邻居为我们抱不平:“金妹你好狠心啊,看你家三个孩子晒得像红虾公似的!”大字不识的母亲道理深刻:“人从来是先苦后甜的,想要不吃苦,只有自家发狠!”多年后,当我们三兄妹都通过学习走上较稳定的工作岗位,不禁为母亲的睿智与远见击掌!

奶奶生前常说,把母亲抱养来是她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奶奶育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到她百岁时已是五代同堂,可是一直以来在奶奶身边伺候的,只有母亲。洗衣做饭、煎药熬汤倒在其次,奶奶患有心绞痛,身边一刻也离不了人,母亲买个菜都要一路小跑。特别是最后这几年,奶奶几乎半瘫,更是辛苦:刺骨的天,母亲都要先喂奶奶吃饱,自己吃时饭菜都冰冷了;每天半夜里,要起床几次抱奶奶如厕,折腾下来,本就睡眠不好的她几乎整夜无眠。

在母亲和婶婶的精心照料下,奶奶直到101岁高寿仙逝时依然红光满面。她去世一年多了,母亲还常常讲起奶奶,声音哽咽。每个熟悉的人无不称赞母亲:“太难得了!亲生儿女又有几个能做到这样的?”而母亲,由于劳累过度,头风发作头痛欲裂,骨质增生腰酸腿痛,可她边捶着背边奔忙,实在难受了,才悄悄让在本城的我载她去看病,对外地的子女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母亲很能吃苦耐劳。缺衣少食的年代,母亲总是想尽办法让家人过得舒服一些,她十四五岁起就和奶奶挑着谷子从老家走到镇里。日头热辣难当,二十多里崎岖山路,一担百来斤只能赚五角钱,那一路上的汗水与辛劳呵,我每每想起便泪流不止。

父亲带子女在城里读书,母亲一个人种十多担田,家里常年喂养四头猪,稻谷反比别人家饱满。在农闲时,就一天不落地到河滩上替人挑沙石打零工赚钱。我曾远远看着母亲在寒冷的冬天,弯腰在河滩上扒拉着沙石。为了赶时间多挑几担沙石,别人在用铁锹一边铲,母亲就用双手紧着多往畚箕里多划拉一些!她那双手啊,龟裂得就像大旱的土地,纵横的沟壑里渗着血丝。为了能再干活,母亲用白胶布紧紧缠住手指,每个指头都翻卷着胶布,混合着血印,你可以想见晚上撕去时锥心的痛!直到现在,多年不种田,她的手脚一到冬天也开裂如昔,搽什么药都没用。

母亲也心灵手巧。她做的菜向来油盐登对,鲜草冻、豆腐丸、烧大块,诸多小吃大菜随手就来,以前老家人在家请客,常请她去帮厨。她那粗糙的大手还会织毛衣、编扇子、编斗笠……去年,只几天工夫,她跟邻居家来探亲的阿婆学织毛线南瓜,绿叶黄瓤甚是相像,摆在我家几案上,见了的人都问在哪儿买的。

虽然没有上过一天学,母亲却很勤勉向上。我念小学时,家里经济好了些,她便每天追着我学认字,后来竟能读懂故事看懂电视。打牌、下跳棋、打羽毛球,即使输多赢少也乐在其中。尤其让我们佩服的是,她仅靠自己不厌其烦的摸索,学会了奶奶传授的接骨术,医好了不少跌打扭伤的人。

今年正月,我带母亲去山上,她还健步如飞。谁知,只过了一个多月,她的左腿膝盖处便肿胀疼痛起来,走路竟一瘸一拐了。我再三央求,她才肯跟我到医院里检查一番,确诊是骨质增生。医生也明确说,打针吃药也只能缓解不能根治,只能多按摩多锻炼。我们时时叮嘱她按时吃药按摩,一有空闲,我便赶过去陪她聊天散步打球,唯愿她的病痛能少一些,再少一些!

前两天,我和母亲散步,下台阶时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我扶住她,这个无力地倚着我的人,还是那个从来如旋转的陀螺一般奔忙的人吗?还是那个身量不高却以瘦弱的肩膀担起一个家的人吗?还是那个再苦再难也没低过头的那个人吗?多少悲欣往事一起涌上心头,我的心头酸涩得不能自已!

时光啊,请你慢一些,再慢一些好吗?让我紧握住母亲的手,一步一步,相依相伴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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