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寄寒
小时候我家很穷，每到吃晚粥时，妈总要差我去中市街口的一家糖果店买一包五香萝卜干吃粥。糖果店里各式糖果琳琅满目，最诱人的莫过于就在门口的一只白色的搪瓷盘里发出一阵阵甜香诱人的拷扁橄榄。
糖果店的老板姓吴，长得肥头胖耳，镇上的大人都叫他“吴胖子”。他常常端坐在柜台里的一只高凳上，眼观四方，嘴里叼着一支香烟，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这只高柜台挡住了吴老板柜台外拷扁橄榄的视线，每次我都会经不住它的诱惑，欲伸手抓一个，心想绝对不会被吴老板发现的。多少次被它的甜香引发了馋液，多少次被它引发了邪恶之念，多少次手伸出又缩了回来。
抬眼望着吴老板一脸和善的眼神，心存侥幸。再细看吴老板的眼神却变得凶神恶煞般，令我心惊胆颤，心跳加速。这时候，我才真正领悟了成语“做贼心虚”的意思。入晚，我躺在床上进入梦乡：当我走近糖果店，只见店堂内外空无一人。我立刻在身边的白色搪瓷盘里抓了一把引得我馋液流淌已久的拷扁橄榄放进裤袋里，一路奔，一路吃，一路掉，回到家时，口袋里的拷扁橄榄都掉光了。梦醒时，我满嘴的苦涩。
一天傍晚，我走进糖果店，只见吴老板紧锁双眉，两眼正处沉思状态，无视我这个小顾客的存在。在高柜台“掩护”下的拷扁橄榄阵阵甜香诱得我馋涎欲滴。说时迟，那时快，我伸出一只手抓了一个拷扁橄榄迅捷地塞进了裤袋，然后虚张声势地说：“吴老板，买三分钱五香萝卜干!”吴老板漫不经心地给我抓了一把五香萝卜干放在一张粗糙的黄纸上，包了一个三角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一路上，我的心情却变得沉重起来。回想刚才的举动，反觉得害怕起来，于是，想入非非：万一被吴老板发现抓获，告诉学校老师，我得背着沉重的“小偷”坏名声，在学校怎样面对老师同学?妈妈知道后，我怎能背叛她的“人穷志不穷”家训?越想越觉得可怕，我又折回糖果店。站在桥头远远望去，发现吴老板泰然自若，店堂内外平静如故。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路小跑赶回家。推门进家，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把那包五香萝卜干丢在桌上。
“为啥这样奔跑，后面有人追你吗?”妈疑惑地追问。“我怕你们吃粥等不及!”我急吼吼地说，引得妈和姐都大笑起来。吃罢晚粥，姐去洗碗，妈去邻居家串门，我走进灶屋间姐姐身边神秘兮兮地掏出一颗裂开的拷扁橄榄向她炫耀。姐冷静地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逼视我问：“这橄榄哪里来的?”我说：“同学给的。”姐追问：“哪个同学?”我随意说了班里的一个同学，姐将信将疑。姐比我大三岁，她能不被拷扁橄榄诱惑?我说：“我们一人一半。”我给姐带核大半个的，我吃小半个的。我和姐含着又香又甜的拷扁橄榄“吱吱咂咂”地品味，陶醉在拷扁橄榄的美味之中。姐对我说：“我还真第一次吃这样好吃的橄榄哩!姐托你的福!”
姐边含着拷扁橄榄边对我拷问：“这拷扁橄榄真是同学给你的?是哪个同学，我认得吗?”说实话，我对姐的话害怕起来。每次姐和我们一起做游戏时，一旦我向她撒谎，就会立刻被她当场拆穿。姐常说，我心善、胆小、怕事，说谎不到一分钟就会被拆穿。此刻，我仿佛觉得姐像发现了什么破绽，问话步步逼紧。她逼我说出那个同学名字，她要马上去问。天哪!谎言即将拆穿，说谎实在是一种内心痛苦的煎熬。我终于如实相告。姐严肃地对我说：“你怎么能这样?你背叛了妈的‘人穷志不穷’的家训!你不想万一被吴老板真的抓获会怎么样?”
听了姐姐批评，我的心就要跳出胸膛。我拉着姐姐的手苦苦哀求：“别告诉妈妈，好吗?”姐带笑地说：“我吃了你半个拷扁橄榄嘴软了，当然不会告诉妈妈了!”我望着姐依然“吱吱咂咂”地品味拷扁橄榄，我焦急地问：“姐，你怎么还没吃完?”“我的拷扁橄榄核上全是肉，吐掉多可惜。”姐边说，边有滋有味地“吱吱咂咂”着。
“咿呀”一声，妈回来了，我和姐像两只惊弓之鸟。“什么甜香味?你们吃过什么东西?”妈妈敏感地两眼逼视我们。
忽然，姐的嘴里掉下一颗橄榄核，我和姐姐顿时瞠目结舌。妈从地上拾起这颗橄榄核问：“谁买的橄榄?”
我和姐默不作声。“说不说?”妈高声嚷着。“……”我和姐依然沉默着，屋里的空气一下子像凝固起来。只见妈愤怒地从针线匾里抽出一根红木戒尺，对着姐劈头盖脸抽打起来!“说不说，怎么回事?”妈像头发怒的狮子一样向我们咆哮着!
姐伫立在妈面前，任凭妈妈的红木戒尺起起落落，她不说一句话，不落一滴眼泪。我忽然想起前年夏天，四哥在田野里摘了一个西瓜回家分给我们吃了，妈回家知道后，用红木戒尺打了四哥一顿，红木戒尺都打断了。后来，四哥肩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
“妈，拷扁橄榄是我偷的，你打我吧!”我奋不顾身地挡在姐的面前，紧闭双眼，等待妈的红木戒尺对我的惩罚。难堪的沉默，分分秒秒像万箭穿心一样折磨着我。听不见妈妈手中红木戒尺起落的声音，我不得不睁开眼睛，只见妈痛苦地噙着泪注视着我。真正对我具有威力的倒不是红木戒尺，而是妈的两颗晶莹的清泪，它让我心碎、让我震撼……
妈妈给姐三分钱，叫她陪我去糖果店。姐姐拉着我的手急匆匆地走到糖果店，我立刻躲在姐姐的身后。姐姐对吴老板说：“买三分钱拷扁橄榄。”吴老板漫不经心地一只手从白色搪瓷盘里抓了五个放在一张黄纸上。忽然，姐姐伸手拿了一个放回瓷盘。吴老板惊讶地问：“为啥?”姐姐如实地说：“刚才我弟偷吃了一个。”我的脸立刻热辣辣地烫了起来。吴老板朝姐姐哈哈大笑说：“你妈真认真!”姐姐拉着我的手掉转身，如释重负地往回家路上狂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