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篇的题目,本该叫做《回忆我的大学》或《大学四年》更为恰当,因为2004年9月起至2008年7月止,我的几乎全部的生活,都是在位于福州市闽侯县上街镇的学校里度过的,学校距离福州城区尚有约1个小时的公交车程。然而,我的大学生活,实在是荒唐得不堪,颓废得不堪,是不配叫做大学生活的。
唉!那不堪回首的四年,直到如今我偶尔忆起仍旧悔恨不已的四年。
大一入学,我与同伴乘K45次列车从北京南下,我们于16日上午在北京上车,一路过山东德州,经菏泽入京九线,后经安徽蚌埠、江西鹰潭、福建南平等地,先后渡黄河、长江,至17日晚8点多的样子,终于到福州火车站。一下车,就遇到了一位唐山的学长,他很热情,替所有人买了公交车票,并且一直在说于这东南异乡偶然遇到北方人的亲切。
我来福州之前对其的印象,很多是来源于福建东南电视台的一个曾经叫做“开心明星脸”的节目。那时,我觉得福州是一个繁华的摩登都市,福州的女子,个个都该是时尚靓丽,穿着大胆前卫,珠光宝气,魅力四射的。从公交车窗向外看,高楼大厦,辉煌灯火,自然是有,但也有一些外部装潢普通的面积不大的店铺。我注意到了一个女子,她只穿着一件似乎是粉红的半袖T恤和一条平常的牛仔短裤,赤脚穿人字拖(福建女子多喜光脚,我的一位女同学曾对我说,只有认为自己脚不漂亮的才用袜子包起来,这是不同于家乡女子的一个特别之处),身高不高,头发烫染过,相貌没有看清,总之,觉得离我印象中的都市美女还相差很远。
福州地处中国东南隅,属亚热带季风气候,每年一进阳历3、4月,天气就炎热起来,持续到11月。不消说,9月17日晚初下火车的我,刚从车门里出来,霎时就被一阵热浪给淹没了,很快汗水淋漓,浸湿了衣服。尤其觉得热不可当的日子,是毕业之前的那些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汗水顺着耳朵缝向下淌,是一种类似桑拿浴的蒸热。可一过了11月,会在某一天,忽然凉冷的风一吹,气温会骤降10多度的样子,天气就突然冷下来了。记得又一次晚上下课,从教室里出来,穿着单薄夹克的我,被冷风一吹,冻得瑟瑟发抖。如果再下上一天淅淅沥沥的小雨,那种湿冷的滋味,也是我这个习惯北方生活的人不好忍受的。室内没有取暖装置,虽然冷不能达到冰点,还是零上几度,但因为空气的潮湿和天气的多阴,我总感觉我的骨头都被冻透了。晨起睁眼,床头的手机上满布一层小水滴,晚上睡觉,盖一层棉被之外,还有再加盖一件厚衣服才行,不得已,后来只有买电热毯,引来我的福建省内同学的一点小小的奚落。所以,福州的气候,在我看来,只有一段很冷的和很热的阶段相对应,且中间没有过渡,天一晴,太阳一出,气温瞬间就升高了;天一阴,雨一下,风一刮,又很快就冷了。福州气候的宜居度,比不过山东的威海,也比不过我如今所处的家乡。但回忆起来,那时的受苦,却也成了一种很值得玩味的纪念,何况,冬日室外的风和日暖,天空的蔚蓝,雨后草树的翠绿,山间轻盈洁白丝绸样的云雾,池塘积水新涨,周遭泥泞湿地上杂生的水草,在雾霾肆虐、尘土飞扬的北方,若一一回想起来,拼接起来,又是一幅多么清朗秀丽的南国风景画。
那时的我,轻狂浮躁,自以为是,初到学校,对福建本省男同学的印象并不佳。一则因聚餐时他们的吃相贪婪而野蛮,刚上来一盘菜,便个个争抢,很快吃得碗净碟空。更不可理喻的是,他们还颇以争抢为乐,丝毫不觉得羞愧,大喊大叫“抢啊抢啊”,没有一点礼让谦和的君子风度。
每逢此景,我必在心理默默地想着:“原来人说南蛮子,果然野蛮,太不文明了。”二则是与他们这野蛮的态度相得益彰的,是满嘴说的叽里呱啦的只有平舌音没有翘舌音的生硬的普通话,听起来觉得难听的很。可令我不得不自愧不如的是他们智商的发达,有很多课程,他们学起来异常轻松,接受能力和反应能力都很强,而且或者是音乐体育,或者是计算机、手机等科技产品,或者是新闻政治历史,他们无一不在某个领域有所擅长。
多年之后,我终于渐渐明白,今天福建的很多方言(包括闽南话、福州话及诸多客家话),都是历史上几次大规模南迁的中原先民的语言留存,与粤语等方言一道,保留了纯正的中国古汉语的很多语音,而我在家乡说的普通话,却只是在元朝大都音的基础上衍变而来的很受北方民族影响的语言,存在时间绝没有任何南方民系的方言漫长,贴近古汉语的程度更不必说是差别最大的一个。而且,南北朝时期,安史之乱时期,南宋时期,南迁人口的大多数是中原的精英阶层,很多是士族庶族地主,知识分子,艺术家,手工匠人等,至今,南方很多地区的家族文化、民俗文化、节日文化、书香传统,源远流长,丰富多彩,自成体系,这是我的家乡——冀东北地区无法比较的。因此,我曾对一个南方朋友说:“中国文化的正统是在南方”,这不是恭维,也不是我没有地方文化自尊和自信,我只觉得这是客观的事实。
毕业已近十年,我再忆起我的福建同学,除了感佩于他们头脑的聪明伶俐,更折服于他们身上的,无论家庭贫富都同样具备的勤奋学习、刻苦上进的拼搏奋斗的精神。他们的饮食起居的简陋和衣着的朴素无华,更是虚荣好面子的北方人应该认真对照反思效仿的课题。至于当时很鄙夷的一个字也听不懂的他们的方言哩,为曾经的无知狭隘懊恼之余,更常常击节叹息:“为何当初我没有仔细辨听一番,或者拿了几首喜爱的古诗请他们用各自的方言朗读朗读呵。”
同学中的C君、S君、Z君、H君等人,更是在他们各自的家乡,各自的家里的饭桌上,请我吃过当地的家常饭菜的。例如泉州的南安,安溪、福州的永泰,莆田的仙游等地,都曾留下过我这一个北方浪荡子的游踪,泉州开元寺的古船、安溪清水岩的鼎盛的香火,我至今回想起来仍如在目前,而酸爽无比的永泰的青梅酒,清香扑鼻的安溪铁观音,仙游H君的姑姑家里炖的清淡汤白的排骨,山坡上的黄色的成串的枇杷,更是勾起我倍加怀念故地老友的美好风物。
福建女子的容貌,不同于东北女子宽额大眼,身长体健的大气,也没有江浙女子的修眉樱口,旗袍摇曳,曼妙玲珑的风姿,依我观察,她们的五官,肯定有一个是特别不协调的,要么是额头太大太高,要么是眼眶下面的骨头太向两边突,显得脸庞过宽,鲜有五官均匀、俊美的。所以我的女同学,大多都没有妍丽的容颜,穿着也很随便,不洋气,不养眼。她们温婉娴静,性格沉默寡言的居多,活泼的少,那时我曾经形容她们是穿着衣服的稻草。如今,我只觉得她们那时没有刻意追求衣饰的奢华,正是他们不贪慕虚荣,自然恬淡,心如止水的缘故,是最值得男子去珍惜喜爱的才对。她们虽然情感上单纯懵懂,但无一不是学习的能手,无一不是纯朴善良的天使(R君知我喜欢饮酒,便对我说:“XX,我有一罐啤酒,你喝吗?我不喝了,我回宿舍给你拿去。”那一种柔和的语调,那一双纯净如水的眼眸,那一种无关挑逗的交流,那一种不是施舍的慷慨的赠与),只恨我那时太浅薄,太以貌取人,言行太粗陋低俗,没能和一个福建女孩好好地恋爱一场(啊,XX,我真想跪倒在你的脚下,忏悔我曾经的癫狂和下劣,愿你饶恕我的轻浮,我对你的招惹,我惹你哭泣的对你的心灵的伤害,我的奇怪荒诞的混蛋行径吧!),用心感知感知她们的内心世界。大学四年里的我的女同学,该是我此生最后遇见的不为世俗所污染的没有丝毫庸俗物欲的保持质朴天真本性的有独立精神的女性群体,如今的男性的软弱,才子的落寞和孤独,其根源乃是女性之可爱处早已幻灭的缘故呵。
学业的荒废,是我的大学不能称之为大学的主要原因。大一学高数,叛逆的我极其抵触,结果挂科重修,需要交大量的重修费,真痛杀我也。挂科之后,我才明白,上了大学,挂了真的是挂了。我的老师们,都是认真努力备课讲课的敬业者,可惜我野马脱缰,即使在教室里,也没有集中哪怕只有一刻的精力用于听讲。“学业大荒成醉忧”,是我自己写的一句诗,醉而忘忧,学业的荒废却是即使喝醉也无法忘记的忧愁,这是我自作自受的结果。多少次我深夜梦中,又重新参加高考,重新入大学读书,如今,这俨然成了现实中的奢望。
食堂里的饭菜,常吃的有炒油菜(当地称上海青,福州炒蔬菜,大概只炒六七分熟),鸭腿、炒田鸡,余者记不清了。有一家清真馆,孜然羊肉是用一种专门的辣酱炒的,鲜美适口,我异常想念。闽菜中有海蛎抱蛋(摊鸡蛋加牡蛎)、醉排骨(具体做法不详,大概有酒),荔枝肉(没有荔枝,只是把肉用类似淀粉物勾芡烹调后像荔枝),佛跳墙(没吃过,听说是炖菜,有猪蹄等物),我还能叫出名字。喝酒的地方有一家小饭馆,名12号食铺(清真馆和12号食铺,我都单写过文章记录),奢侈一点的是美食家酒楼,据说早已经关门了。有一次,一个豪爽的年轻女服务员与我们一起吸烟饮酒,谈到兴时,一边仰天大笑一边向我斜躺过来,我作势要抱她,她就坐回去了。那晚,我放出豪言:“今晚喝一通宵!”真是狂妄至极,不知天高地厚,不可理喻,欠抽!
福州,因某位古代官员曾下令全城遍植榕树,有“榕城”美称,风景佳地有鼓山、于山、闽江、乌山等,人文景观最著名的是三坊七巷,是出名人大家的地方,我没有去过。耐我寻味的是,毕业后我最推崇的现代作家郁达夫先生,亦曾在福州工作生活过,先生一边喝黄酒一边在市政府办公的风采,是我辈只有仰慕膜拜而绝无效仿机会的了。达夫先生写过一篇《饮食男女在福州》的散文,里面提到福州海味的丰富多产和味道的甘鲜,还有扁肉、肉燕等极常见的小吃,以及民国时福州女子的衣着的时髦,发式妆容的考究,容貌的别有风情和乱世时候暗娼的流行等,读起来亲切感人,更牵动我追怀往事的遐思。
福州四年,我留下了太多的人生缺憾,事已至此,对于过去,也不能太过伤叹,还是立足当下,好好做人要紧。罢了。
作 者:李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