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话》
过了西关桥,迎面便是一棵枝叶如伞的大榕树。树下分出两条岔路——一条冷清,一条热闹。冷清的那条,木棉尚未开花,枝条光秃,空气里藏着几分寂寥;热闹的那条,则人声鼎沸、摊贩云集。小摊从街头排到巷尾,吆喝声、锅铲声、鸟鸣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春日的交响。这就是热闹的河下街。
河下江是闽江下游的一条支流,古老的河下街因这条河而得名。记忆里,河下街与长乐人的生活紧紧相连。
“以前这儿啊,夜市热闹得很,人挤人,现在都搬啦。”人们提起河下街时,总离不开“以前”“那时候”这些词。那些词带着温度,是老照片里泛黄的底色。
旧时的河下街分成几个地段:北面叫“八角亭”,南面有“汉口”“中境”,中间最繁华的那段叫“河阳”。这里曾是长乐商贸的心脏,四季都有集市的喧闹。年味、人情味,都在这里化成滚烫的生活气息。
沿街铺上一块红白蓝的编织袋,就能“长”出帽子、袜子、衣服;推一辆小三轮,便是一家流动的补给站;巷口巷尾总有人在削马蹄,那清脆的声音让这条街更添几分鲜活。货物千千万,不过是河下街的表象,真正的灵魂藏在摊主与手艺人之间。
他们脚踏缝纫机,修一针一线;他们伏案打金,敲出光亮;他们懂风向与天时,也知道晚饭该煮什么。修表摊的老板守株待兔;百货摊的老板笑迎八方;杂货铺的猫,见人时喵声软糯,不见人时又粗得像公鸭;青草铺、鱼丸车、茶摊……这些平凡的生意在岁月的风里缓慢而坚定地生长。热闹是常态,冷清也无妨。摊主推着车,随街流浪,在烟火与闲适之间,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河下街这条看似普通的巷子,其实暗藏玄机。往北是古韵悠长的八角亭;往南是汉口、中境,繁华与宁静交织;而位于中央最热闹的河阳,则是人间烟火最旺盛的地方。那年农贸市场完成了“农改超”的蜕变,但市井气并未消散。那像是一场无声的革命,让传统与现代在这方街区和谐共存。鱼肉蛋菜、生鲜干货、粉面调料依旧让人满载而归。只是行人不再那么匆忙了,多了几分从容,三步一停、五步一笑,提着一筐便悠悠转身回家。
这市场最讲究一个“鲜”字。长乐人靠海而生,嘴挑得很。哪片海的鱼最肥、哪个月的蟹最壮,他们心中有数,鲜味早刻进骨子里。另一个关键词,是“软糯”。四月的市场,总能遇见清明粿和清茉莉。清明粿,也叫青团。袁枚在《随园食单》里说:“捣青草为汁,和粉作团,色如碧玉。”做法不难:艾草榨汁,混入糯粉,揉成团,包上萝卜丝、豆沙或咸菜,再用竹叶一裹,蒸得满屋飘香。清茉莉则是糯米裹黑豆,一口咬下去,甜意柔和,像春天的阳光。
顺着境阳河慢慢走,河水静静流淌,偶有白鸥掠过,溅起层层绿意。两岸矮楼与垂柳在水中摇曳。我学着摊主的样子,坐在桥边,看人来人往,看太阳一点点坠入河心。
河下街的傍晚,人间烟火味最抚人心。
沿着西关桥漫步,桥下境阳河波光粼粼,倒映着两岸的宁静与繁华。春意渐浓时,这份宁静又被注入新的生机。我学着桥边的摊主,静静坐着,看着人来人往,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惬意。那份静谧与热闹,是城市中难得的一份清欢。
不远处,流动小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塑料袋的窸窣声与鸟鸣声交织成一首生活的赞歌。大榕树下,单车与校服成了街头巷尾最亮丽的风景线,不仅是时间的见证,更是这座城市青春与活力的象征。
时间像河水那样流淌,河下街的鲜绿依旧在山河间生动流转。临走前,我买了个春卷。摊主的油锅“滋啦”作响,香气裹着热气扑面而来。也许正是这日复一日的平凡滋味,轻轻敲打着我们的心,提醒我们:生活从不缺烟火,只需用心去闻。
傍晚的树叶绿得耀眼,阳光缓缓滑落,整条河下街都浸在一层温柔的昏黄里。卖春卷的摊前挤满了单车和校服,依姆依伯提着装着鱼丸香气的塑料袋穿过人潮。夕阳拉长了人影,也拉长了这段叮当作响的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