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明
七月，故乡的风里，开始弥漫着葡萄成熟的香甜气息。那甜丝丝的气息，像一支蘸满回忆的笔，在我心底勾勒出了往昔生活的模样。
老家院子里，有几株葡萄藤，是外公年轻时种下的。岁月让木架褪色发白，藤蔓却愈发苍劲，在七月的骄阳下撑开一片浓荫。串串葡萄垂落其间，宛如玛瑙般晶莹剔透。紫莹莹的巨峰裹着薄霜，像缀满枝头的紫宝石；翠绿的马奶葡萄多果而饱满。它们在风里轻轻摇晃，折射出细碎的光。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葡萄叶，洒在串串葡萄和青石板上，那斑驳的光影，与葡萄的光影交织，美得宛如一幅会呼吸的画卷。
小时候，七月的午后，我最盼着外公摘葡萄。他总爱戴着那顶洗得发白的草帽，搬来吱呀作响的木梯，小心翼翼地攀爬上梯子，眼神专注像是在观赏一件稀世珍宝。他认真地挑选着最饱满、最成熟的葡萄串。
外公手中的剪刀轻轻一剪，一串沉甸甸的葡萄便落入他的手中。我在梯子下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直到外公挑出最大最圆的那颗，塞进我嘴里。我咬破果肉的瞬间，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从喉咙一直甜到心底。
外婆则会把葡萄用清凉的井水洗好，放在一个大盆里，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葡萄的甜香混着外婆泡的茉莉花茶香气。外婆笑着往我碗里添葡萄，大家一边吃着葡萄，一边聊天。
我问外公：“这株葡萄藤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外公便说起了葡萄藤的来历。原来，当年他背着竹篓去邻村讨来了这株葡萄藤的苗，种下后，年年松土施肥、搭架修枝。他对这片土地和这株葡萄藤有着深厚的感情。外公说着往事，外婆则笑着提醒我们慢慢吃，别噎着。那时的时光，简单而美好。七月的阳光温柔地洒在我们身上，葡萄的香甜弥漫在空气中，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回荡在院子里。
葡萄熟了的时节，村子里就热闹起来了。外婆总会挑出几串最饱满的，用竹篮盛着送给邻里乡亲。她总是说：“大家一起尝尝，这葡萄甜着呢！”张家阿婆端来新蒸的槐花饼，李家小叔捎来刚钓的鲜鱼，曹家三奶送来地里的香瓜。你来我往间，葡萄的甜香与各家的温情，把整个村子酿成了蜜糖罐。邻里之间，你来我往，因为这七月的葡萄，关系变得更加融洽。村子里弥漫着的不仅是葡萄的香甜，更是浓浓的人情味。
而今，七月又至，葡萄藤愈发苍老，歪斜的木架上爬满岁月的疤痕。外公外婆的藤椅空在架下，蒙着薄灰。舅妈摘下一串葡萄让我带给母亲吃。装袋时，我独自坐在斑驳的石桌前，捻起两颗葡萄。果肉被咬破的瞬间，我感觉到这甜意里渗出了酸涩——甜的是如今物资丰富的好日子，酸的是再也寻不回的往昔。
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外公戴着草帽站在梯子上，外婆笑着往我碗里添葡萄。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我忽然懂得了：那些浸透汗水的苦日子，早已酿成了今日的甜。这颗葡萄里，藏着外公外婆的守望，裹着岁月沉淀的甘甜。故乡七月的葡萄，是串起童年的珠链，是盛满亲情的蜜罐，更是我心底永远无法替代的温暖。即便时光流转，这份眷恋与思念，会如同葡萄藤的根系，在生命深处永恒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