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邦尧
阳台上那株木槿的最后一朵鲜花，被我裹上面糊下锅油炸吃了！
从走到阳台看到木槿花只剩最后一朵，到这朵花被我大快朵颐，过程不过几分钟。我先是用两指捉住它微合的花瓣，把它从枝头摘下，直接走到厨房用水冲去浮沫。一分钟调好面糊，一分钟下锅油炸，半分钟拍了个照，然后不过几秒钟，它就像人参果滑落猪八戒的肚子一样迅速进入我的口腔。滋味如同刚入锅时被油温激得花瓣舒展一般，在我的大脑里“开了一朵花”，随后便滑入腹肠归于平静。不过还是有点余韵，那便是之后的几分钟内，我忍不住想哈哈大笑，既笑我煮鹤焚琴，又笑我夙愿得偿。
说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愿望，不过是口腹之欲，一朵木槿花成就了我小小的幸福。然而一次次小满足的累加，才足以堆叠成大大的幸福。
第一次吃木槿花是在福建的一座小城。这里山水幽佳，给我留下美好印象，饮食也如山水一般令我难忘。那次是与友人同去，在市郊一个半山的山庄里，吃到一道滋味清美、口感滑嫩的汤。问及材料，主人才告诉我们，那是他们一大早赶在木槿花全开前摘下来的花打的汤。“需用白花木槿，比紫花木槿口感好得多。”主人还特意强调。
木槿在农村常成排种成木篱，枝叶也可以摘下来洗发，我竟不知它的花朵也可以食用，且如此味美。我曾因杨万里的“漫栽木槿成篱落，已得清阴又得花”而喜欢木槿，如今，就更添一份欢喜了。
次日，主人又摘了木槿花用来煎鸡蛋，依然是鲜滑爽口，融合鸡蛋的香气，滋味如同夏日燠热里的一股清风。后来，我又与家人去了一次泰宁，不是在山庄，而是在沿河的小餐馆，点了一盘木槿花煎蛋，家人同样赞不绝口。华灯初上的山间小城，下班的人车熙熙攘攘，行走一天的我们坐在河畔，享受着一盘木槿花带来的清爽慰藉。
与木槿的两次口腹之缘，都定格在那一座山间小城。后来，吃木槿花只成了念想。因为好像此后，便很少见到木槿了。小区里倒是种了几棵木槿，每到木槿花盛开的时候，一树清紫，“煌煌有光色”，美得如《诗经》里那“洵美且都”的孟姜，令人注目。如此，便不忍下手了。加上是公共区域，且小区的绿植经常喷杀虫剂，也便只能让它们朝开暮落，自由美丽了。
后来，我买了一盆木槿，精心照顾了一年，竟结了数十个花苞。养花多年，何曾有过如此盛大的嘉奖？不免一日看三回，更加殷勤看顾。谁想我家的木槿竟是敦厚，它不爱数朵同时竞艳，只是一日一朵地开。它像是怕我无花看，帮我安排了一个漫长的花季，每日派一朵花相陪；有时不小心多开了一朵，亦像是知道自己打乱节奏一般惭愧，蜷缩着花朵，开得比另一朵小，谢得比另一朵快，惭愧而来，匆忙而去。
假日里每日午后，阳台风大，我总是拿着书本、备好茶食在阳台闲翻。看累了抬头，一朵紫缎样的花儿静静开着，它似在枝头独自美丽，又似在专门陪我，日复一日。想起诗中所谓：“一秋朵朵红相续，比着人情大段长”，确实，这陪伴的恩情比人情更绵长。
因为每日只有一朵花，一朵花能怎么吃呢？只好放弃了吃它们的想法。可是若不吃，连一朵都留不住。日暮，最后一朵木槿正欲合拢，悠长的花期即将结束之际，我用一点面粉裹挟着它吃下，也为那段日日午后在阳台读书、与木槿相伴的悠长假期画上句号。
一朵木槿花是什么滋味？大概是假日里那些看花读诗的清浅时光之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