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风
有诗云:芥菜茵茵绿意长,田间地头尽风光。不畏严寒与酷暑,只将翠绿献人间。
我一家人喜欢吃芥菜,每天餐桌上几乎都有这道蔬菜,甚至于上酒家饭店也要点一盘作为压轴。这与自小随祖母的喜爱有关。
我家西边有个菜园,以季节轮番种植各种蔬菜和水果,比如萝卜、四季豆、花菜、丝瓜、空心菜、芹菜、花生、葡萄等,此外,还种有桑葚、龙葵草、凤仙花等草木。我的印象中,菜园里一年四季总是绿油油的,种植量最大的就是芥菜,尽管每天都采摘或自食或送人情,总是吃不完。祖母对芥菜特别有感情。她说,芥菜是个宝,是长命菜,不能小觑它,芥菜作用可多着呢。不知从哪天起,祖母还把芥菜亲切地称作“瓜菜”。曾经有两年,瓜菜还是我们家的救命菜。
我们家的芥菜是祖母一手种起来的。不知是土壤好还是祖母精心栽培,菜园里所长出来的芥菜每一株都很挺拔,茎壮叶厚,色泽光鲜。看过去,它们都像一朵朵绚烂的鲜花。令人称叹的是,因其根粗茎实,即使采了叶瓣,砍倒主根,翌日它依然活起来,所以被人称赞为“瓜菜根砍倒心不倒”,更别说多大的风、雨和多烈的阳光了。我们家的瓜菜好像连虫害也没有患过。
瓜菜有多种食法,最简单的是水煮和油炒。那些年,别说花生油稀罕,就是猪油也极其难得,炒瓜菜多是用刚刚炸干油后的肉渣。前面说到的有两季因断粮,我们就用水煮瓜菜当晚餐主食。一大锅瓜菜只放一小匙的盐,一家人也吃得津津有味。祖母说,瓜菜有营养,多吃它有益健康。只有来客人了,才可能油炒瓜菜。油炒时,往往还添加一把那时不值钱的丁香鱼干。炒这道菜时,随着铁锅里响动着噼噼啪啪或叽叽喳喳的声音,和四处弥漫的香味,引得四邻驻足围观,也把我肚子里的馋虫招惹得上下蠕动。不管是水煮还是油炒,祖母总是先将青瓜菜在烧得将开未开的锅水里焯一遍,这一焯,不仅把菜叶中的杂质洗干滤尽,也把苦涩味涤荡化解。这锅焯过瓜菜的热绿汤,于祖母而言也是宝。瓜菜收成旺季正是初冬,祖母便将这锅水舀到洗脸盆,让我们擦拭一遍耳朵后再倒到洗脚桶,要我们泡脚。我们不明白其中道理,后来才晓得,用瓜菜汤洗泡过耳朵和腿脚后,不会长冬疮。我邻居一个表姑不信此道,小小的她,有几年冬天脚趾丫长出一团紫红色的冬疮来,连耳跟也长出一串耳坠似的冬疮。可恶的冬疮把她疼得哇哇大哭,而我们一个也不长冬疮。仅此一点,我便懂得,瓜菜是个宝。
春分过后,瓜菜开始枯萎,我们的菜园里依然长着十分葱茏的芥菜。祖母知道,生命力再旺盛的菜果终不是气候的对手,这时,她开始忙碌地收藏它。一遇上出太阳的日子,她就发动我们把瓜菜连根拔起,用井水冲洗后就地铺晒。傍晚,将晒得半干的瓜菜收起来,然后搬来大竹箩和大砧板,抓起大厨刀,一刀一刀地将蔫了的瓜菜切成略大于蚕豆的碎片。接着,双手并用,不停使力揉搓它们,直至将干菜叶揉出汁液来。天色全黑下来时,祖母才将出汁的瓜菜段一把一把装进口小肚圆的大瓮里,并用水湿的红土块封上瓮口。大约十天过后,屋子里便有酸菜香味氤氲而来。十五天,祖母打开土封,一股香而酸的味道扑鼻而来,引得我口水直流,不由分说,伸手至大瓮里抓出一把往嘴里塞,那味道真是至酸、至甜、至香。这时,我这才晓得酸菜原来是从芥菜而来的。那些年,充饥和解馋的食物太少,每当馋虫上来,我便想到这个装有酸菜的大瓮,趁祖母不在,悄悄进屋抓一把,过一回嘴瘾。
回味祖母一手制作而成的酸菜,仿佛依然齿颊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