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丽霞
周末清晨,父亲起床后便坐在茶桌边,拿着紫砂壶给茶杯冲水。茶漏网滤出的水珠快速掉落在茶盘上,发出“滴滴答答”的清脆响声。熟悉的茶香飘进鼻腔,我就知道父亲一天的“慢生活”开启了。
临近中午,我正对着电脑处理工作,父亲则守在灶台前翻动砂锅里的萝卜牛腩。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父亲却不嫌热,拿着长柄木勺沿着锅壁慢慢搅动汤汁,避免牛腩受热不均而烧焦。“高压锅炖出来的肉没‘灵魂’。”父亲总这样说,在他看来,烹饪食物也讲究慢工出细活,不可操之过急或敷衍了事。
眼前的情景让我想起上小学时,曾写过一篇作文名为“父亲的汤是魔法”。因为那时父亲经常在晚饭时给我盛一碗慢火炖煮的高汤,有些汤看起来清澈,喝起来却滋味浓郁。现在想来,父亲估计就是这样把整个下午的时光都“熬”进汤里。他总是先分别处理各种食材,还要注意哪些食材得提前焯水,哪些食材要冷水下锅煮,就连调味的葱姜蒜,也要切得厚薄均匀。估计是小时候胃口养刁了,我长大后有时为了赶时间用微波炉加热饭菜,吃的时候就格外想念父亲守着灶台、花了两小时慢煨的暖汤。
上个月帮父亲整理书房,我在旧笔记本里发现他的“时间账本”,翻开看到里面记录着清晨六点到七点练太极,八点到九点侍弄花草,下午三点雷打不动的读报时间,连午睡都精确到四十五分钟。我不禁纳闷,父亲原来是把生活过成“时刻表”的人,却在面对我的催促时总是不慌不忙。有时送我去机场,父亲虽然提前两小时出发,却会在途中停在老书店门口,对我说:“来都来了,看看有没有新书。”有时帮我修电脑时,父亲会要求顺便把机箱里的灰尘清理干净,还特地花时间给散热风扇轴滴上几滴润滑油。
“你太心急了。”父亲总这样说我,语气像他泡的陈年普洱,醇厚而绵长。以前我觉得父亲是在浪费时间。直到有次看他在阳台照顾那盆生病的茉莉,我才知他做事习惯慢慢来的原因。那天,父亲拿剪刀对着枯枝反复比划,最后找准角度,才开始修剪枝条,浇水和施肥也不急不躁,不时还对着枝叶轻轻吹气。见我不解,父亲解释说这样做才能让枝叶充分吸收养分。没想到那株几乎枯萎的茉莉,居然在三个月后重新冒出新芽,我也忽然懂得了父亲的慢不是拖延,而是深谙万物生长自有其序。
暮色漫进阳台时,父亲的紫砂壶又腾起茶香。他往杯里斟茶,茶汤在空中划出一道琥珀色的弧线,随即落下,没等我伸手,父亲又拿起杯盖撇去泡沫。看我等得心急,他又忍不住开始念叨:“喝茶要等,等水温,等茶香,等心定……”
在这个连网速都以毫秒计算的时代,父亲的慢节奏生活像一首过时的老歌。可当我看着他在月光下修补旧藤椅,在晨光里数着紫砂壶的“开片”纹路,在傍晚时分俯身观察蚂蚁“行军”。我忽然又明白那些被自己匆匆略过的时光碎片,原来都藏着生活最本真的模样。
父亲的慢生活似乎告诉我,或许真正的奢侈,从来不是追赶时间的速度,而是像他那样,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酿成一壶值得慢慢品味的茶,让它的自然香韵缓缓溢出,再慢慢滋养我们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