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都在线 特产 烟火里的豆香

烟火里的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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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玉

少时,每年夏至,旱地里的春大豆褪去了叶子,黑豆荚、黄豆荚鼓鼓囊囊缀满豆秆。母亲下地将其拔起、堆码,用稻绳捆扎挑运家中;祖母将黑豆、黄豆逐一分茬,齐整平铺至土埕曝晒。一部分豆荚儿“哔哔剥剥”自然开裂,黑黝黝、金灿灿的豆粒儿跳蹦而出,有的掉在地上,有的滚落埕沿,有的跌向井围,其余部分待用连枷拍打。

拍打豆子可是气力活。烈日下,母亲和祖母面对面站着,身子略微前倾,边移动步子边挥甩连枷。连枷在半空中周而复始地循环拍打到豆秆上,有节奏地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裹着不绝于耳的蝉鸣,仿佛一股热浪似的协奏曲扑面而来。个把小时后,持续高调且滚烫的声音中,母亲和祖母汗流浃背,她俩将手中连枷放置一旁,侧身弯腰翻腾另一面豆秆,再用连枷一茬茬拍打,那数以万计椭圆形的豆子从豆荚壳里滚了出来,跌得满地都是,一颗颗黑黄分明,小巧可人。

俗话说“宁丢千谷,不舍一豆”。拍打豆子结束,母亲唤我和姐姐把去粒后的豆秆收拢,堆叠檐前,继而挎篮找拾遗落在四周的豆子。她分扫黑黄豆粒,用簸箕铲收至箩筐,再用密竹筛筛滤沙石、杂质,交给祖母用手细拨层层豆子,反复挑出秕子、带虫孔的豆子后,趁着晴好天气,摊开在大圆匾里,直到晒干归瓮,以备当年酿制酱油和四时节庆做豆腐之需。

黑豆皮黑核绿,俗名黑珠,是酿制酱油的上好原料。

大暑节气,母亲分称二十来斤黑珠,加水后倒入大鼎蒸熟,再用笊篱捞出沥干水分,待冷却后摊铺至三个大圆匾里,圆匾上方各铺上一层稻草以增加热量,利于发酵。果不其然,半个月之后黑珠起毛一寸来长,抬出摊晒至四分干,再和着盐汤盛入酱缸,待个把月后黑珠瓣完全熟化,再进行压榨、过滤、密封、启用,供三餐调味,一系列繁杂的制作工序背后,可见母亲何其辛苦的付出,内心充溢着对时间和手作的无比敬畏。

难忘在外求学寄宿的那些日子里,用铝盒蒸出的白米饭上方,浇洒着母亲自酿的酱油,一阵阵咸甜香氤氲于唇舌之间,热乎弹滑就着入喉,胜却人间美味!

黄豆皮黄核白,俗名白珠,用其做豆腐,每道工序更是细致讲究。

祖母依据不同节庆敬奉神祗所需斋菜供品数量,提前一天入夜,用水桶泡发一起六斤或二起十二斤的黄豆。次日凌晨,圆鼓鼓的黄豆子经水洗两遍后,让母亲肩挑至乡邻九汉家绞豆机研磨成浆液,返家过滤做成纯豆浆。

只见檐前房梁上挂着个绳套,下方吊拴一铁钩,母亲将十字形摇包木架子挂于铁钩上方,再把白纱方巾四角逐一绑在架子上,地上摆放个大木桶,用水勺把磨好的浆液舀到方巾里,按浆液稠密比例在中途不断加水,一旁的祖母卷起袖子,伸手挠匀后,继而有节奏地摇着架子过滤,“吱嘎吱嘎”声中,白丝绸似的汁液一拨拨渗到水桶里,豆包里剩下的残渣,则由姐姐装桶倒在篮筐里,拌成喂猪的上等糠料。

生豆浆过滤完,倒进大鼎烧成熟豆浆,火候更需把控。灶膛前,姐姐手持火叉,往灶膛里塞干豆藤或花生藤,当烧到鼎里豆浆快冒泡时,母亲边叮嘱柴火量少放些,边掀开鼎盖,用长煎勺子不停地在鼎里来回搅动,以防沸鼎。鼎上灶下,母女俩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大半晌后,灶台间烟雾升腾,雪白的豆汁上下翻滚,母亲唤姐姐褪去柴火,随后用大长勺子舀七成左右豆浆置于大木桶里,以备做豆腐,其余用于收豆皮做卷煎,充当“五果六斋”系列供品之一,用于辞年、置办盘担庆贺元宵福首走喜之用。

“一沸气冲天,云雾重重生;一竿穿过海,半月眼前生。”莆仙童谣传唱的即是描绘收豆皮的场景。灶膛里的柴火不停歇,鼎面沸滚,豆汁上方泛起一层层薄皱,祖母见状,手擎一根根细长光滑的竹竿,自右侧鼎沿平行穿过豆浆,一张张半月形状鹅黄色豆皮便横亘在竹竿子上方,还冒着热气,飘散着浓烈的豆香。如此反复数次,祖母将一摞豆皮逐一摆放在勾篮里散热,母亲则将煮熟的糯米拌上白糖,捏揉成齐整的条状,用豆皮包卷,再放进鼎里,以滚油微炸至焦黄,待冷却后,奶奶在一副十盘担里的尾盘底置放数枚鸡蕉叶,将卷煎一条条垒起,盘面放一朵红盘花,再盖上盘盖,交由父亲挑至福首家走喜。每每走喜之后,母亲用菜刀将剩余的卷煎分解,我小心翼翼捧食数节,舌间既有糯米的润香,又兼有豆皮的软韧。

卤水点豆腐——物降一物。点卤可是项技术活,卤水放多放少直接会影响豆腐柔硬的口感。祖母心中仿佛有杆秤,她准备好一大碗盐卤,用来点豆腐脑。她端坐在小竹凳上,往煎勺子撒上少许盐卤,围着木桶来回轻轻泼洒数圈,挥动勺子自下而上搅匀,依次循环数遍后,盖上鼎盖,整个过程慎之又慎,却恰到好处。

半刻钟后,鼎盖掀开,好像变魔术一般,那一簇簇豆腐花宛若绵白的云朵挤挤挨挨开满大半木桶,豆香沁鼻。

姐姐和母亲合力将木桶移抬至井沿,祖母撑大勺将豆腐花舀倒在铺好的方纱滤巾模子里,一层一层按模堆叠,直至木桶见了底,这才合上滤巾,罩上豆模盖,哥哥再搬两块条石压在上方,个把小时后,豆腐就生成了。

祖母不无庄重地掀开纱巾,她一手摁住豆模板,一手用小刀将冒着热气,细墩素白的豆腐往纵横两向切割,一块块薄厚适中,再一一排列在勾篮里滤干水分,以备天黑时分油炸豆腐。

母亲则将豆腐分切成三角、四角不等形状,分批分量倒入沸腾的油鼎里炸。脆脆生响中,鼎面一片金亮亮的豆腐片翻滚鼓包,状如星星跃出天际,母亲用漏勺捞出,置于竹筛一旁冷却。

过年前夕,家家户户油炸豆腐,储存过年食物,母亲花了心思,另有做法。她将部分油炸豆腐装进赭黄色中瓮,一层油豆腐撒一层粗盐巴,捣实垒高至瓮沿。她说,腌制一瓮,利于储存,供围炉后八仙桌上“五碟摆”仪式之用(大致有豆冻、炝粉、花生米、虾米、油炸豆腐),寄寓母亲希望新的一年家有余粮,生活节节高的美好愿景。

黑豆黄豆,经一系列工序之后,一缸酱红,一方雪白,或调或腌,或拌或蘸,或煎或炸,或烹或炒,或煨或炝,千变万化,特色各具,是三餐四季的家常美味,承载着岁月安稳,日子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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