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柳青
老家山多,山以石为主。都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早些年,石头是建造房屋的重要材料,需要量大,因此乡亲们便根据顾客定制要求,开山取材、雕琢石料。那些石料有的用于农户建房,有的用于砌路沿,还有的出口到了国外。
在机械化基本为零的年代,家乡人开山、打石要用到不少铁器。撬棍、大锤、小锤、凿子、钢钎、錾子、铁锲子等都是这一行当的“十八般兵器”。因此每隔一段时间,石匠们就必须停下来,支起打铁铺,制作采石的铁器。那时候,石匠往往也是铁匠。
当时有个说法是世上有三种苦活,即打铁、撑船和磨豆腐。而打铁更是排在首位,因为铁匠要一直待在火炉旁忍受酷热,即使寒冷的冬天,炉火也会熏得他们大汗淋漓。
我小时候并不懂打铁的辛苦,总以为打铁是一件好玩的事。那时的打铁铺大多是用木头做支架,用树枝、稻草盖起简易的屋顶。每当“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传来,我与小伙伴们便都围过去看热闹。风箱呼哧呼哧地拉动,被烧得温度极高的木炭红得刺眼。怕我们被火灼伤,铁匠总是吓唬说,看久了木炭,眼睛会被“吃掉”。孩子们一听这话立马老实,不是扭头跑开,就是背过身去,都不敢再多瞅一眼火炉里的木炭。
过去我家附近就有一位老铁匠,他做事一向专注且认真。打铁时只要看到炉膛内的铁块已烧得差不多火候,他就会拿起火钳将之夹出,再摆到铁砧上敲打。老铁匠打铁时常用的是一把小锤,虽然每次举起的幅度都不大,但敲击的速度疾如夏雨,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与老铁匠搭档的是他的大儿子,这位年轻的铁匠身上总挂着一片破烂的皮围裙。他通常负责抡起大锤,跟着老铁匠的节奏,见小锤抬起,就立马用大锤敲击铁块,两人可谓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虽然年纪相差很多,但老少两位铁匠身上的肌肉,都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他们的手臂随着锤子的起落,上面每一块肌肉都恰到好处地展示出美感。两个人的身体线条也是流畅又充满了力量,这让儿时的我看了艳羡不已,总想着何时才能长大,可以练就这样的好身材。
在反反复复的敲打中,那铁块由炽白变暗红,又从暗红变成铁蓝,锤声随着颜色变化,也显得愈加清脆,年轻的铁匠不时还用不同的打石工具将铁块“修剪”得棱角分明。而经验丰富的老铁匠,则是一边敲打铁块,一边弯腰细看铁块,不时还得拿铁钳把铁块夹到光亮处,仔细观察哪个地方合规,哪个地方还不合规。确定之后要落锤和修整的地方,他才把铁块放回原位,接着拿起小锤轻轻地敲击。其间,老铁匠还会多次把铁块放进炉内煅烧一下,夹出来后再继续敲打。历经数次,直到铁块终于成型,老铁匠布满皱纹的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最爱看铁器完工的场景。每次老铁匠把烧得发红的铁器,迅速转移到水桶里,便能听到“刺啦刺啦”的响声,还会看到桶里升腾起一阵白雾。有次被老铁匠允许凑近一瞧,我还发现水桶里的冷水好像瞬间被烧开,水泡不停冒出翻腾,十分有趣。
时光漫漫,岁月悠悠,如今老家已鲜少能看到简陋的打铁铺,更难再见一年四季都守着炉火打铁的铁匠。但儿时从铁匠们身上学到的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一直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后来更是化作一份前进的动力,鼓舞着在外打拼的我走出铿锵有力的步伐,为着更加灿烂、更加美好的明天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