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华
屋檐,无言。居老屋之上,与屋顶齐眉,距天空尤近;虽身居高位,却无丝毫高傲,朴素低调、一心向下,默默为人遮挡风雨、庇荫四时,不觉苍老了岁月。
儿时,在故乡的小山村里,住的是泥墙瓦屋顶的老屋,老屋有大大的屋檐,像伞一般庇护着我度过快乐的童年。
“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燕子向来和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和人相亲相爱。屋檐间有燕子筑巢,麻雀做窝,因此常有燕子呢喃,雀声啁啾。支一架木梯,便可轻易地在屋檐间捉到麻雀,或掏一窝麻雀蛋。除了燕子、麻雀之外,还有黄蜂也喜欢于屋檐做巢,黄蜂于屋檐间飞出飞进,辛勤忙碌。
夏天,我与母亲在屋檐下纳凉。白晃晃的阳光透过屋檐投射到斑驳的泥墙上,光影灵动。母亲躺在一张凉椅上,我趴在她旁边,她握一把葵扇,轻轻地摇着,摇下凉快和无数童年的故事,摇下缓慢流淌的时光。锄头、铲子、铁耙子、铁叉子静静地靠在泥墙旁,以标点符号的姿势,记录着农家人的农耕岁月。
那时,屋檐下会放两三张小木凳子。晚饭后,人们最喜欢聚在屋檐下,说家常,话劳作,彼此细说着劳动的艰辛,庄稼的生长,土地的收成,柴米油盐,生活琐事,儿女养育……孩子们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静静听着大人说话。一只搪瓷大茶壶装了粗糙的茶叶,泡着浓浓的茶水,大家用碗大口大口地喝着,将寡味的生活品咂得有滋有味,将辛劳的岁月呷饮得余韵悠长。
雨是夏的常客。绵绵细雨,在屋顶凝集,滑向屋檐。屋檐下避雨别有一番情调。无论是被淋得人仰马翻、狼狈不堪地跑向屋檐,还是望着黑云压城城欲摧赶紧找个避雨的屋檐,无论是两人手牵手一起依偎在屋檐下相互慰藉,还是一大群人惊慌失措地挤在屋檐下,雨水都是实实在在地打在瓦片上,顺着屋檐外沿落下来,这景象就跟谜面“千条线,万条线,落在水里看不见”是一样的,只是不同的场景,屋檐下的景致不一样罢了。
故乡的屋檐却以实用为主,屋檐下几根粗细不同的树木,用于晾晒秋后的收获。摘玉米时留苞皮,回到家,便掰出一部分的玉米苞皮,绞成一串串的,挂到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屋檐下的一根木条上,这根木条的两头是用两条滑溜溜的铁线串起来的。
成垄的辣椒带着一丝腼腆,等待着秋的“洗礼”,绿中带着红,红中透着绿,半红、纯红……人们开始采摘、晾晒、穿针引线地将其穿成串。此时,家家户户屋檐下的几根大铁钉又发挥了作用。远远望去,挂在上面串串的红辣椒犹如一团团红火苗。
小雪一过,田里的大萝卜全被“请”回了家,被勤劳的母亲切成薄片,串线挂在屋檐下,晾晒成萝卜干。在农家,除了很贵重的东西收回密闭的粮仓之外,其余的东西全给挂到这里,而且有一种炫耀的意思,谁家的屋檐下挂的东西越多,就越让人感到那家生活的富足。
进了腊月,女人就开始置办起了年货,屋檐下高高地挂起了毛褪得干净的鸡鸭和几串新鲜的香肠。过年,屋檐下又升起红灯笼,映照着红春联,烘托出红火的春节氛围。冬季的屋檐,笼着农家的温暖与安详。
除夕来到,屋檐下一派喜气洋洋。早早地吃过早饭,一挂鞭炮炸响,廊檐下挂起了两盏火红的灯笼,门上贴上了鲜红的春联,门楣上倒贴着斗大的“福”字,不仅把人的脸膛映得红彤彤的,也把整个庭院映得带着醉心的红晕。清风徐来,那“福”字微微飘动,窸窣有声,仿佛一边在对春天招手,一边在诉说着新春的祈愿。
屋檐,有种乡土的特质和故乡的情愫。多年前听过一首歌:“檐下的花儿静静开,夜风似影久等在门外,残月独挂在窗台,将回忆映白,怀那人还在不在。”屋檐下承载了儿时的故事,也装点了一个又一个梦想。屋檐是那最温暖的港湾,让童年那风雨飘摇的小舟停泊、靠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