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巫庆明
冬至,家乡人民又称“冬年”,过这节郑重其事。这天,有钱人,杀鸭宰鸡,买酒置菜。没钱的,怎么样也要买点油炸豆腐,左腐(护)右腐(护),护佑平安。豆腐边上剪开口,冬笋、香菇,葱头等和少许切碎的肥瘦肉、糯米炒在一起,半生半熟,往油炸豆腐里面,塞个饱饱,谓“漾豆腐”,家乡特色小吃。蒸熟,咬一口,油而不腻,鲜香可口。父亲把它喻为装饭的“饭箪子”,小的重一两,大的有两三两。小孩,两个“小饭箪”即饱。老家的冬年,充盈着乡愁。
那年冬,三公打铁铺的徒弟出师离开,打铁手艺难学,没人愿意来当学徒,三公就请求同样打铁的三叔支援。于是,初中毕业,在三叔打铁店学徒近一年,功夫已达四成的我,就到三公那帮锤。
记得那是冬至的前一天。赶个早,我从家里出发,骑上三叔的旧单车,沿着父亲当年任民工中队长时开的庙江公路,边走边问路。那时,差一截公路没修好,我就扛着单车往前走。到三公那时已是午后,我大汗淋漓,疲备不堪。
打铁店设在江畲村中路亭里,前不着村居,后不靠人家。因为一般人房子不肯拿给别人做打铁店,嫌吵而且脏。那年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呼,地上结霜。放眼望远,山上、树木、大地,都披上了银装,白茫茫一片。隆冬时候,滴水成冰,瓦口冰柱四五寸长。第二天,早早起床,补好炉,升起火,风箱呼呼,铁件加热,开打。三公一锤,我四五重锤,锤声当当。干完我就出门揽活,走门串户,不觉肚子就空了。有人中午过冬年,路过他家的厨房,香味扑鼻而来,忍不住咽口水。向人讨得两条地瓜,不削皮,边走边啃。
三婶的妹妹知道我们与她是亲戚,就送米送菜来,有时也给我们洗衣服。她家的女儿十几岁,长得灵秀。经常来店里,和她妈一起洗衣服,有时教我讲江畲话,我也打了一个挖草钩钩送给她。闲时,我教她骑单车,旧单车,铃声不响,骑到开心时,就响起她清脆的笑声。
晚上,在昏暗的灯火中过“冬年”。桌上,一碗咸菜,半斤肉切成小块炒豆腐干,一壶老酒。那时的猪肉香,我只吃一两块,酒抿两口。三公自筛自饮,夹一下菜,喝一口酒,半醉半醒。洗好碗筷,洗涮上床,一会儿,三公鼾声起。
离父母120多里,我的眼眶湿润,忍住,没让泪流下来。人生不短也不长,酸甜苦辣皆品尝过。那年,我16岁。
日子过得很快,春节来临。三公和我关上店门,收拾行李,依依不舍地离开江畲。我载着三公,还有40斤左右重的打扁铁水管,颠颠簸簸,到了庙前车站。三公坐上班车,货却不让上。我单人独车,载着货物,踏上归程……
那段人生旅途中苦乐相伴的冬至往事,时常想起,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