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厅堂,在福州民居中是最重要的场所,是家人团聚或接待亲友的活动中心,而厅堂正中的条案,正中是神位,两边是烛台、花瓶、果盘等。吕洞宾的神龛,就安放在条案的正中,即这个家庭最显眼、最核心的位置,是重中之重。除了年节的大扫除,要为吕仙的神龛除尘以及日常敬香之外,我不记得还有什么特别的祭祀仪式。
记得父亲和母亲大抵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要吃斋,即此日素食,以示对神的敬重,此外并无其他的拜祭仪式。我常说自己家是信佛的,其实家中并没供奉过佛祖的圣像。观音菩萨是诸佛之一,也并没有获得吕仙这样的礼遇。她仿佛是家里的一个成员,我们敬重她,但并不把她当神来敬,她仿佛是家里的亲人,遇到困难时,我们便会呼唤她保佑我们。我们请她来时,一般也不用烧香,只需口中念念有词,类似“菩萨保佑”之类的敬语即可。观音菩萨也真是贴心,几乎有求必应,“救苦救难”是她的唯一道理。
此外,还有弥勒佛,就是那位挺着肚皮,整天嘻嘻哈哈的快乐神仙,他似乎并不管些什么,他的职责是带给我们快乐。弥勒也不专供,那神像在我家,多半也是作为艺术品而存在的。但观音也好,弥勒也好,还有八月中秋为敬月而请出的自太上老君以至托塔天王、哪吒太子等的天上诸神,我们心中都敬,也都没有专门的礼拜仪式。
在我的家庭里,周边的邻居也一样,好像是神就敬,是佛就拜,不论有形还是无形。在闽都福州,神是无处不在的,也不管那神是属于哪个“系统”的。就我所知,吕洞宾就是道家系统,而与如来等不同。但在我们家庭,他们都是神仙,都是法力无穷,护国佑民,不论是佛、是道,我们一样膜拜。
那时大人告诉我们,天上有雷神,家里有门神,厨房有灶神,土地爷爷虽然不住家里,却是管我们的,还有土地奶奶,都是管我们这一片的。下雨了,天上打雷,大人们会说,雷公发怒了,要整治那些坏人,凡是平常作恶的,雷电便要打他。这种警示,在幼小的心灵中很有威慑力。母亲是不识字的,但是她非常尊重文化,她常告诫我们,要爱惜字纸,不可涂污,也不可踩地,否则雷公要打的。于是我们也就养成了不随手乱扔废纸的习惯。记得雷公不光管识字,也管爱惜粮食。吃饭时,米粒不可随处抛撒,否则,雷公也是要打的。我们也就因此养成了尊重和爱惜粮食的习惯。所以,福建家乡的那些神灵,有的是管庇护众生的,有的是管惩治坏人的。长大了才知道这些仙佛之事,大抵都在劝善惩恶,以慈悲心造福万民。
福州这地方,民俗中似乎是“多神教”,即到处都有神灵,山有神,水有神,树也有神。福州城遍地榕荫覆盖,那些长着胡须的榕树也是神。幼时家住仓山程埔头,那里有一座庙,庙前有一棵老榕树,香火很盛。后来发现,不仅程埔头,福州城里几乎所有的有年头的榕树都成了神。这种信仰让人敬畏自然,保护生态。当时年少无知,耳濡目染,心灵却是受到净化。我们知道,这些无处不在的神灵总在庇护着我们,也警示着我们。
在福州,因为神无处不在,于是你就要随时检点自己的行为,这种“受压”的、被动的“自律”,有效地促进了人心的向善,社会因之良性互动。没有了信仰就失却了约束,失去约束的人心,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结果是社会失衡,人心变坏。
旧时福州有个习惯,遇到孩子发烧哭闹,便外出贴“告示”:“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是向着路过的神灵求助的。这证明,神在民众心中是“有用”的,他们都是千家万户的保护神。家里有了诸多的神,恶鬼就不会进来。仁爱的是观音,快乐的是弥勒,善良的是土地爷,仗着长剑的是威严的吕洞宾,他们都是家庭的成员。
家里有了他们,困难时有慰藉,危急时有援助,家居有平安,平时有欢乐。这就是闽都民间盛行的宗教观,它教人向善,远离邪恶,要说这就是信仰,那么,有信仰总比没有信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