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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泰庄寨里的家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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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樟溪,绕百座山峰,经千年行走,永无疲倦,冲出一滩又一滩。永泰先民,自中土避难而来,罹受战乱匪患之苦,遂择要津高岭,避世而居。由是,踏山问水,就在溪水萦回的高山上、河滩中,寻出风水宝地,用心构建坚硬与柔软同在的传世居所。高大厚重的外寨,为抵御悍匪;精美实用的内庄,为给家人提供世外乐土。“家”文化落地生根,百年蓬勃,成长为半壁传奇、一部史书。

永泰庄寨始建于唐朝,蓬勃在宋代,明清迅速发展,晚清几乎遍及各村镇。据统计,永泰历史上庄寨总量超过2000座,现存较完好的152座,其中有98座占地面积1000平方米以上且历史超过百年。

一道高高寨墙、几重深厚寨门,就是乱世与家园的分界线。男人在跑马道上巡逻时,手抚射击孔时,耳边传来儿女的嬉闹声和诵书声,或许还能瞥见女人耕织浆洗的身影。这样的温馨安宁是值得付出生命去守护的。对庄寨男人而言,可持枪殊死守寨,可扶犁开田辟土,可离家贩运四方,可征战报效家国,但背后要有一片温馨港湾,回首有家人的笑脸。

庄寨是有形的城,高有定制,人居其中,风雨不动安如山。在有形的城内,子孙努力砌筑精神的城池,宽至无涯。安宁的家,在飘忽的岁月中,让每个成员领略到人间温暖,清晰感受到宗族血脉的气息。家和宗亲,编制起生命的经纬,承托起后代的未来。寨中长大的人,将天伦宗法、秩序法则、处世之道,与故乡和亲情一起刻进生命年轮。数以万计的庄寨文书,铭刻着数千家族开垦山林的往事。无数细枝末节和传说中,亲情与道义垒砌起的精神城池亦拔地而起。祖先胼手胼足,涓滴成海,建起一座座城。后人走出庄寨,由家至族,由族至国,将个人命运的涓涓细流最终汇入国家的命运洪流。

嵩口镇月阙村永安堡

文武之大者,为国为民。家之大者,亦为国为民。庄寨后人,有高官名流,有鸿儒巨富,也有爱国政治家,名人辈出。先人在苦难中不改其心,后人身处江湖之远不忘报国,家国始终一体,这是庄寨人的精神,也是中国家国文化的核心精神。有这种精神做内核,家族百代流传,家国千年流转。是以,在这片土地上,家国一体的意义格外深远。有了安宁向上的家做基石,地域文化才能源远绵长如大樟溪水,并最终汇入中国文化的洪流。

历史向前飞驰,光阴未曾回头。庄寨内外动荡的气息早已消散,威严高大的角楼迎接着日升月落,楔形的瞭望窗外盛放着无忧无虑的油菜花。在后辈眼中,庄寨是列祖列宗所在的殿堂,是人生来处,也是生命归程。祖辈的拼搏成果和对后人的期许灌注于庄寨,成为后人的精神家园和灵魂栖息之地。庄寨也是后辈共有的宝贵记忆和精神财富。无论贫富贵贱,无论身处何方,守护庄寨,每个家族成员都责无旁贷。

与庄寨一样护佑过百姓的土楼已列为世界遗产,庄寨却在历史的长河中逐渐黯淡。幸而,很多庄寨后人依然固守着世代的精神栖息家园。青山排闼,绿水绕田,竹影桃花,白云四合。每一座庄寨依然散发出独特的气场,无声,却震撼人心。

从空中俯瞰,每座庄寨都在大地上郑重书写了一个清晰的字形,宛如在虔诚地向天地表白心迹。庄寨先人因形就势,根据实际需要,巧妙创造出各种奇巧的建筑格局,将营建智慧发挥得淋漓尽致。凭借一尺长篙和一点慧心,不画一张草图,全凭心算,就可精确无误地建成占地数千平方米、几百间各种类型的建筑。有的甚至不着一根铁钉,仅靠榫卯结构支撑,就可屹立百年,堪称民居建造史上的奇迹。

庄寨轮廓高古大气,细节细腻入心。甬道长廊跑马,明月角楼西沉,雕梁绮窗千户,回廊转阁深院。站在扶廊上向下望,鳞次栉比的重重院落,如章回体诗般节节推进,有六代同堂议事的庄严,也有满堂花醉三千客的盛大;高低起伏的檐角,如一串音符自由跌落,吟唱着天地悠悠。

揭起光阴的面纱,正堂依然萦绕着传承千年的忠孝传家之风,漫地青石地砖无声诉说着主人昔日的荣华,繁复精美的纹样展示出先人对文化的执着追求,种种动人片段从流光缝隙中破空而来,顿觉走入往事。站在花影扶疏的雕窗前,指尖触碰窗棂门扇上的精致花纹,深觉前人智慧之深。对后代教育,除了言传身教,他们还把为人处世之道物化到生活细节中。仰头能看到天井上雕刻的历史人物,转身可见门楣上张贴的喜榜,回首是殷切叮咛的楹联……坐卧行走中、目之所及处都是人生哲理和生活智慧,在潜移默化中进入了格物致知、诚心正意的境界。于是,经史子集、神话传说、先贤故事、民俗掌故、生活常识……就这样与门首、居室、门窗、挑梁产生了共鸣,建筑也因日日夜夜浸染了太多故事而显得越发厚重起来。

庄寨是永泰人磨灭不掉的生命印记,它承载着家族人对生活的最终幻想和归属。天地悠悠,庄寨存世不没,永泰人便有家可归。在庄寨后人心中,庄寨是灵魂起点,祖祠是灵魂归宿,祖宅是精神皈依的家。在崇尚人文精神与世俗生活的永泰庄寨中,一箪食、一瓢饮都带有温暖和文化的气息,一袭风、一帘月都有向往和追求的方向。家作为饮食起居的场所、亲情血缘的纽带,在每个家族成员心中都有着极高的地位,个人的成就与价值都要通过对家庭和家族的贡献来衡量和体现。翻开庄寨的族谱、功名榜单,仰望堂壁上张贴的捷报,屋梁间悬挂的旌褒匾额都能感受到家族对个人贡献的奖掖。

在庄寨人心中,对家庭和家族延续来说,传宗接代只是最基本的,品德和良好家风的传承才是真正意义的薪火相传。孟焕庄太师壁上张贴着忠厚传家的家训:“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也许,出于对后世福泽和家族传承的考虑,永泰庄寨人十分注重对后代的道德教化。

在庄寨人心中,理想生活是安与富、诗与美的结合。永泰庄寨建筑追求防御性与生活性的平衡,所有庄寨在轮廓以及细节方面都追求很高的审美。庄寨富于文化底蕴的美感,滋养着在这里生活过的人,陶冶着他们的情操,润物细无声地影响着他们的人生,充实着他们的心灵。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永泰庄寨的家文化将中国的文明、政治、传统宗教、礼俗与文化生活融于一体,融入血脉亲情。庄寨家文化在高峰突起后并不是只存在于一瞬,而是流传恒久,最终成为闽地乃至中国家文化的稀世范本,足可珍存百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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