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从罗源城出发,沿着盘盘缠缠的山路向北而行,约莫一小时的脚程,便能抵达那座隐于山谷间的小寺——炊云寺。
去寺的路并不宽敞,时而转折,时而陡峭,却胜在一路风景幽美。途中会经过两个村庄:一个新房林立,楼宇错落;一个仍旧保持着数十年前的旧屋模样,斑驳的木门与青砖在阳光下诉说着旧时的岁月。两村相距不过数里,却仿佛隔着半个世纪的时光,让人一眼便看见“今与昔”的分野。
过了村庄,山谷愈发幽深,山路盘绕而上。沿途林木苍翠,毛竹成片,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偶尔能听到山涧传来的瀑布声,隔着山雾望去,白练般的水流从岩壁上倾泻而下,溅起无数水珠,如碎银飘洒。
炊云寺并不大,小得几乎要被山林掩去。它建在一块巨岩之上,因地势所限,仅有主殿、副殿与几间僧舍。虽简朴,却自有一份山中禅意,静中带秀,清中含灵。
据1998年出版的《罗源县志》记载,炊云寺于1986年在大囷庵旧址上重建,为一处佛、道合一的寺院。寺始建年代已不可考,但据《新修罗源县志》记载:“旧名福源庵,以铺为名,后转丰下里大囷山侧。”而明代福州人郑彤弓游后所作《福源寺》诗曰:
镇日愁阴雪,时时虑渍冰。一春寒对酒,独客夜挑灯。
聚散丛林鸟,凄凉老病僧。乡书久不到,匝月睡何曾。
从诗意可见,当时此处已改为寺院。炊云寺虽历经迁徙与更名,却始终香火不断,山水相依。如今寺貌虽显现代,但周围景致仍旧清幽脱俗:满山杜鹃映红山谷,半山坡的美人蕉正艳,福源村依偎在山腰盆地间,田园如画。远处山峦起伏,云雾缭绕;近前几株粗大的茶花繁花怒放,樱花含苞待放,还有几丛不知名的白花从石缝间倔强冒出,别有天地。
最奇特的,是寺后的通天洞。洞口不大,只有三四米宽,入内却别有洞天。洞深三十余米,岩壁倾斜向上,愈行愈陡,愈近天光。洞中冬暖夏凉,夏日外头热浪滚滚,一旦踏入,便有凉意袭人;而冬日里,暖气蒸腾,从洞口缓缓升起,与山外冷气交融成缥缈云雾,宛若袅袅炊烟,因而得名“炊云洞”,寺名“炊云寺”亦由此而来。
我对炊云寺的记忆极深。七八年前,哥哥尚在世时,笃信佛法的他常来此修禅,与寺中和尚相交甚厚。洞中有一道山泉,泉水清洌甘甜,泡茶尤佳。哥哥嗜茶成性,每次来寺,和尚必以泉水待之。此后,他对这泉水情有独钟,常带壶瓶来取,成了习惯。直到他往生后,我们仍延续这件小事,只是后来家中也接上山泉水,便再未踏上那条山路。转眼三年有余,世事如水,山中却依旧。
这一次重访,庙貌虽在,气象却已不同。主殿与副殿依旧古朴,但旧时狭小的僧房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栋三层厢房,宽阔而新。我想,炊云寺的清净岁月,大约也将渐渐远去了吧。
寺后有一条小径,从炊云洞旁的亭子通往后山。若沿此而上,攀过几块岩石,约七八分钟即可登顶。初始的小路两侧杂草相伴,还算平缓;再往上,则需攀上一道陡峭的岩壁。登上岩壁,眼前豁然开朗——山顶到了。
我喜欢站在那儿,看层层叠叠的群山,看密林如浪,看田畴如棋盘般铺展在山脚,偶有蝴蝶、蜜蜂穿行花丛。耳边是鸟鸣、虫唱、知了的长声,都是大自然的交响。山风拂面,心中澄明。
那一刻,天地辽远,而我与之共在。远离城市的喧嚣与尘俗的纷扰,心也随山风归于安静。也许,炊云寺的真正所在,不在那块岩石,不在那座殿宇,而在每一个人内心深处,那片久违的清凉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