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芃芃
“六月天,七月火,八月热煞尾。”母亲每次说起这句俗语,眉宇间总是荡漾着笑意。在她眼里的末伏是一个幸福的时节,因为菜园子里丝瓜藤顺着竹篱攀爬,上面挂满绿生生的瓜。青瓜也顶着嫩黄的花,藏在叶子底下,一拨开就能看见。还有地里的空心菜、地瓜叶,同样长势喜人。
过去到了三伏天的末尾,父亲仍会把西瓜放进井里,等到傍晚时分,将井绳一提,冰镇的西瓜就“破水而出”了。一刀切下,红瓤黑籽都露了出来,果肉还带着丝丝凉气。我总爱坐在门槛上吃瓜,一不留神果汁滴落地上,蚂蚁还会闻着味来尝一口。阿嬷怕我吃得急伤胃,经常一边摇着竹扇劝说慢些吃,一边又忍不住提起井里还冰着芒果和梨,让我想吃再去取。
以前屋里没有空调,立秋过后的天气还是热得慌。晌午的日头大,好动的狗趴在相思树下,舌头伸得老长,呼哧呼哧地喘气,连鸡鸭都躲回窝里打起盹。只有我们这些孩子好像不知疲倦的小兽,趁着大人们午休,纷纷溜出门去抓蝉。一群孩子还常跑去山涧里玩水,顺手捉几只小虾来玩。胆子大的孩子会用手拍晕小虾,再把它往嘴里送,听说滋味甜得很。
傍晚的暑气收敛了些,风里渐渐有了凉意。竹床、板凳、茶几在家门口的埕上摆开,很快就有厝边头尾来落座、话家常。二婶是村里扎扫把的能手,她时常一边聊天,一边麻利地帮人把芒草捆成扫帚。叔伯们则带着各自炒制的铁观音茶来,与父亲一起品茶,有时聊田里的庄稼长势,有时商量接下来的耕作。以前每到这时,我喜欢和小伙伴们一起去追发光的萤火虫,双手在空中一拢,很快就能逮住一只。随后小心翼翼地透过指缝往里瞧,嘴里还不停催促着:“亮一点,再亮一点。”
以前福贵伯往旧藤椅上一坐,手里麦秆扇一摇,故事就开讲了。“从前啊,有个放牛娃……”他的声音慢悠悠的,像极了田垄间蜿蜒的沟水,淌得很远。我和小伙伴们围在福贵伯身旁听故事,看似全神贯注,实则还分出点心思,等待他从兜里掏出花生发给我们。明明那些故事听过好多遍了,可每次听到精彩之处,孩子们仍会忍不住追问后面的情节。
后来,家里有了空调,夏末再回村时即使日头依旧毒辣,也不怕了。但家里的西瓜放进了冰箱,不再用井水冰镇,村口苦楝树下聚着的一帮孩子,不再追逐萤火虫了,手指大多是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头也不抬。我心里感觉空落落的,可当母亲切西瓜时,又像往常一样念叨着:“三伏天,熬过去就是秋凉。”我又觉得过去的日子浮现眼前,有阿嬷摇扇的样子,有和伙伴们在山涧里抓虾的画面,仿佛还能闻到福贵伯递过来的花生香。这些回忆就像井水里的凉意、竹扇的风、蝉鸣与萤火,任时光如何吹拂都不会干涸,无论何时回忆起依旧会让人的心头涌上滚烫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