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峰
七月下旬,闽南的稻子黄了。起初是田畴深处先洇出些淡黄,不过三五日,这抹黄又会迅速晕染开,就连田埂边的菅芒都被涂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拂过的热风也裹挟着一缕稻穗的清香。
清晨稻田里的稻穗沉甸甸地低着头,时而风起,稻浪一层叠着一层往远处推,簌簌的声响里混着几声白鹭的啼叫,好似大地在轻声哼唱一首温柔的晨曲。趁日头还没完全升起,乡亲们都赶紧下田忙活。他们把草帽往头上一扣,挽起裤管,赤脚踩进软泥中,不时发出“咕叽咕叽”的响声。大家手里的镰刀在日头下闪着银光,割稻时嚓嚓作响,听起来利落得很。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稻束便被捆扎整齐,一排排码在田埂边,金黄饱满的稻穗相互依偎着,犹如铺开一张巨大的金色席子。
打谷场在村头的老榕树下,早几日就撒了土,泼了水,用石碾子碾得平平整整。新割下的稻子铺满一地,被午后热辣的阳光晒着,几台打谷机不停运转,粗犷的声响震得老榕树的气根都跟着发颤。附近的孩子们被这动静引来,他们揣着一兜子咸橄榄,边吃边看热闹。大人们有的麻利地抱起一捆捆稻束塞进打谷机里,有的拿着竹耙子,不断翻动地上铺晒的谷粒。一股新稻的清香混着泥土腥气,裹着阳光的灼热,在空气里蒸腾弥漫。这气味是闽南盛夏独有的,浓得化不开,直往人肺腑里钻。
暮色四合,打谷机的轰鸣声才慢悠悠地歇了,余音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又被渐浓的暮色揉碎。乡亲们收起镰刀,背着竹筐,沿田埂往家走,有的人随手把草帽往后一推,任由晚风吹干湿漉漉的额头。村口的老井边又围满了人,木桶“哐当”一声砸进井里,提上来后掬一把井水洗脸,瞬间就驱散了浑身的燥热,连带着疲惫都淡了几分。
还没走到家门口,就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米香,仔细闻,还能嗅到海鲜的味道。不用猜,灶台上的大锅里定是新米熬的咸粥,趁热舀一碗,米粥稠得能挂住勺。粥里的花生仁粉糯香甜,虾米、蚝干的鲜气裹着米香,一勺入口,烫得人直哈气,却舍不得停。米香混着鲜味在嘴里横冲直撞,随后又落进胃里,一天的疲累随即也被这碗粥熨帖平了。
晚风吹过晒得发烫的打谷场,带着稻壳的碎屑,掠过檐角,装着新米的布袋鼓鼓囊囊立在墙角,灶间的粥香还没散尽,明天太阳升起,田埂上又会响起镰刀声。闽南乡村的炎夏,热得常把人蒸出一身汗,可这里的日子又是那么的美好,总让人觉得踏实又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