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雅丽
人总是向往遥远的地方,追逐陌生的风景。就像我,走过不少地方,却常忽略眼前的风景,即使泉州森林公园就在家门口,我也只是在阳光甚好的清秋,才与它有过几次谋面。
秋日,空气干爽,恰是郊游的好时节。迎着轻薄的阳光,走在林木蓊郁的山林间,拂面的是一种久违的芬芳气息。它仿佛在你心里酝酿、发酵了许久,又会在某一时刻,唤醒你温柔的记忆。
这些在秋日里仍绿意葱茏的青草、绿树,是山林为你留下的记忆波光,它知道你有一天会寻它而来。当你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饱含植物香气的空气时,山林便笑了;当你俯下身子,拾起落叶丛中的一颗松果时,山林也认出你来了。不信你看,它留下一池残荷等你来赏,也盛开半坡菊花迎着你。
那一池残荷,依然是初见时的萧索冷清,还多了些许心事重重。我读不懂荷的心事,只觉得此刻的它有一种深沉的美,一种阅尽沧桑后的端庄与安稳。盛极艳极时,它只能引来一片空洞的惊叹、艳羡。衰败时却给人千般感慨,可能是惺惺相惜顾影自怜,也有触景生情自伤薄命,还有感叹时光易逝韶华难留,或者是庆幸年华正当春光无限……
曾经的姣花照水,艳压群芳,转眼枝头空,然而残荷自有一番从容淡定、荣辱不惊的气度,从不因盛年远去,光华淡去而悲叹。它好似只依着自己的秉性活着,就像李商隐在《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中这样写道:“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寥寥几句,便让人触摸到“荷”骨子里的孤标傲世,品出一份安然自洽的韵味。
如果形容残荷是“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那么,穿过公园的小径,远远望见的那半山坡上的臭菊花,却不愿挤进“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的百花行列里,只想在秋风里自在舒展。
若说残荷是柔肠百结的闺阁千金,臭菊花就像大大咧咧的乡野村姑。眼前的它依然是一种率性生长的状态,没有谁拿着钳子虎视眈眈地给它修枝剪叶,也无人用篱笆竹架刻意扭曲它的筋骨。我想,是不是因为臭菊花在人们的眼里是山野之花,不值得重视,反而成全了它的美?此时的它金光闪闪,比往年开得更加热烈、明艳,恰是一副风华正茂的模样。那热烈至沸腾的姿态,也把我从荷的思绪万千中牵引出来。
过去在闽南乡村随处可见这种野菊,它的长势一向旺盛,放肆地和乡亲们认为的有用植物“抢地盘”,散发的刺鼻臭味也不招人待见。不过,这花开得坦然,总是一副“我自昂首向天笑”的放旷姿态。它也是我童年的最佳玩伴,我曾躲进它的怀抱中,任凭大人千呼万唤不出来。还曾将它采摘下来编成“过家家”时新娘的花冠,或是把它的花瓣一片片扯下来制作“佳肴”。
我在公园的万木丛中、繁花深处邂逅的一池残荷和半坡野菊,是山林这青葱画卷的点睛之笔。这一蘸一点,泼洒着一种深沉的力量,一种率真的情韵,不经意间,还能从中嗅到一股归隐的味道,一种从骨子里逸出的凛然。
走过荷花池,穿过臭菊丛,我仿佛一脚踩进时光的河流里,看到的花已不复是去年的花,赏花的心情也不同往昔。就像晏殊在《木兰花》的一声长叹:“当年共我赏花人,检点如今无一半。”我也在秋光流韵里,轻轻地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