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春兰
路过的风一天比一天热烈,阳光大朵大朵绚烂绽放,绿荫匝地如泼水。当一缕比桂子花开还馥郁浓烈的芬芳蹿入鼻翼,仿佛空山新雨后的第一声鸟鸣,直把内心深处的烦忧涤荡一空,这是栀子花登台亮相了。
在乡人眼里,栀子极不显眼。不及腰高,丛丛簇簇,田头地尾,山脚路旁,院中屋边,哪哪都有它的身影。那叶呈椭圆卵形,单叶对生或三叶轮生,筋络分明却平滑,四季都油亮有光泽,绝少虫吃鼠咬的痕迹,在漫山草木中格外出挑。
朵朵栀子花像赶赴一场盛大的舞会一般粲然绽放,粉雕玉砌,肥厚洁白,让人疑心是未化的雪的精灵,又似漫天白云栖息下来。朱淑真诗曰:“玉质自然无暑意,更宜移就月中看。”描不尽其风华绝代。
栀子花的香气热辣豪放,如春雨骤落,如海潮汹涌。哪怕从枝头摘下好几天了,也加入茶叶中增香,花瓣萎黄,居然香气不减。许多文人雅士不喜它花香过于浓烈,登不得大雅之堂,可是它照样不管不顾不由分说,全力释放浓浓爱意。“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忽然忆起汪曾祺先生如此为栀子花代言,不禁为他的不羁率真莞尔。
我家后山满是栀子花,花开时节,整座村庄暗香浮动。乡间女子小心地采下,藏在衣兜里,插在发际耳旁。“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多年之后,静听刘若英那首《后来》,遥望高邈的蓝天,鼻翼又穿过栀子花的香,困顿的心突地被回忆轻扯了下。
祖母更是笑意盈盈。她静静地等待栀子花纷纷凋落,等着花蒂上又长出果子,渐渐如花生,如枣儿,终如花苞一般大小,慢慢成熟变黄,成了黄栀子。
秋风一起,祖母便带着我们几兄妹上山去采黄栀子。在蒂处轻轻一掐,栀子应声而断,落入袋中。装满两大袋,用绳子绑紧,扁担一挑,风摆荷叶似的转回家中。用井水清洗干净,摊在谷笪上晒干,可供一年到头日常使用。
最妙的是做成老家特有的栀子豆干。把黄栀子拍碎,熬得浓稠黄栀子水,滤掉栀子留水,把巴掌大小四方的豆腐干浸染得黄澄澄的。放在烤笼上用炭火慢慢烘烤干,再撒些细盐巴。小口小口细嚼慢咽,豆香连同栀子清芬萦绕舌间,柔韧细腻,齿颊留香。